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風華正茂的大學畢業生姬書藤離開了故鄉烏魯木齊,被發配至遙遠的天山南麓重鎮喀什噶爾。在這異域風情黃土沁漫之地,姬書藤和同樣四散于此的同齡人相聚,歷經近十年的機關生活,其間患難之交公安局長哈皮被刺,知己文遠之死于非命兇手仍未歸案……從屢遭挫折的人生中他漸漸品嘗到命運的酸甜苦辣。
作品書寫了隨共和國成長的那一代青年像激流中的石頭一樣,在堅硬的現實面前不斷地被打磨,世事滄桑卻又不失浪漫的家國情懷,樂章般波瀾壯闊的命運起伏,描繪出一幅別具一格的邊疆圖景和一代人的人生軌跡。
首屆魯迅文學獎得主/當代著名軍旅作家周濤首部長篇小說。以個人經歷洞察時代氣候,貼近時代之音,是一代人的成長心靈史,也是一個國家大氣磅礴的發展歷程。
馬背上的騎士,文場上的將軍周濤青年時為新邊塞詩代表詩人,中年后為文化散文代表作家享譽文壇。
南疆喀什噶爾八年,波瀾歷史之外的生動細節,從沙子堆里刨出羊脂玉的日子。十余個人物命運跌宕多姿,哲理智慧趣味殊勝,思想縱橫馳騁,氣勢恢宏。
如果命運給了一條看起來讓你絕望的路,那也沒準兒是好事。它只對那些它特別看得起的人,才會這樣安排不是讓命運毀了你,就是你改變了命運。《西行記》
楔 子
所謂生活,無非就是說生命活過的地方,時間和地點。它們曾經存在過,然后消失,無影無蹤,留不下多少痕跡。大部分生活都看起來毫無意義,平淡無奇,瑣碎平庸,過去就過去了,像一些垃圾,毫無價值地堆積在人的記憶里。有誰會認為自己的經歷就是傳奇呢?沒有,人們都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和別人大同小異,不管你吃了什么,屙出來的都差不多,誰也尿不出葡萄酒,屙不出珍珠瑪瑙來。
這些垃圾堆積在那里,塵封在記憶中,任憑歲月的風塵一層一層地覆蓋,歷史的霜雪一遍一遍地淹沒,漸漸被遺忘,偶爾被提起,卻因為沒有任何價值,而被扔得更遠。
它們,這些垃圾早就死了。
它們就像兵馬俑一樣,站立、列陣,有面型,有表情,但是永遠發不出聲響。這些時間的殉葬品,誰能讓它們活轉過來,告訴你它們經歷過的事物呢?誰又能想到,這些被深厚的土壤埋葬了的各種生活的垃圾,有時候像種子一樣,反而在埋葬中獲得了生存的機會呢?
在東后街上,有一個70多歲的退休老人,白發蒼蒼,神采奕奕,耳朵有些聾,身體還行。他自稱是一頭老狼的身體,銅頭鐵脖子,麻稈腿豆腐腰,擅長長途奔襲,不善于短促突擊,F在他最大的本事是能吃能睡。他有個小小的愛好,就是喜歡翻揀他那些記憶的地下室里堆積的舊垃圾。翻來揀去,找不到一件稍微有點兒價值的東西,他寫不成回憶錄,也沒有什么物件值得留給后人。太平常了,我能有的別人都有,別人能有的我不一定有。就這么回事兒,剩下的就是混吃混喝,等死了?v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座土饅頭。還翻揀個什么勁兒呢?
終于有一天晚上,這個不死心的老頭做了一個夢。這個夢不同尋常,就好像那些種子發芽、生根、挺枝、長葉一樣,他的塵封的記憶忽然被喚醒了似的,又活過來了。那些人,那些事,拂去塵埃,現出面目,一個接一個從地下室里走出來了。過去的普普通通的日子,突然一下凸現為生活。過的是日子,寫出來就成了生活。過去的那些稀松平常的人和事,在夢里活過來,變得忽然具有了各自的意義。他們都好像在說:寫呀,為什么不寫呢?可以寫一本書,書名都擺在那兒了。
這個夢真真切切,點化了他,一夢點醒了現實中的人。他醒來之后,老是在想著這個夢,坐臥不安,反復思量。
……
時間開始倒退回去,四十多年啊,走過來很漫長,很漫長,可是倒回去,只需一秒……那些四十年前發生在喀什噶爾的陳年往事,就這樣漸漸地在他的腦袋里面呈現出來,演電影一樣當然,是黑白片。
雖然是黑白片,卻不是卓別林時代的啞片。整部片子里都配著音樂,十二木卡姆是貫穿全劇的基調,時而憂郁、悲涼、舒緩,時而高亢激揚,如同沙漠風暴;其中穿插著《黑眼睛》(喀拉快孜)和《牡丹汗》那樣深情迷人,恍若仙曲的愛情民歌,還有那支每與聞之必會催人淚下,滌蕩肺腑的《塔里木河》……
是這樣,正是這樣,演出從回憶中開始,從頭至尾,伴隨著的是喀什噶爾獨有的那種音樂;貞,常常是因為音樂誘發的……就像一不小心碰響了一個琴鍵,然后引發出全套的十二木卡姆。
正是這樣,所有的文學都是作家的自敘傳。誰說的?郁達夫說的。
這次又讓他說對了。
如果命運給了一條看起來讓你絕望的路,那也沒準兒是好事呢。它只對那些它特別看得起的人,才會這樣安排。命運如果讓你一開始就順順當當、叮叮咣咣,你就要小心啰,這條路走下去往往是通向平庸,一事無成。如果荊棘叢生、危崖險途,你也不要絕望,更不要自殺輕生,從無路之路上走出來的,往往通向意料不到的結局,那結局無非是兩種可能不是讓命運毀了你,就是你改變了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