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江淮地區抗日斗爭為背景,展現了一幅波瀾起伏的戰爭畫卷。站在歷史的高度,以獨特的視角,審視博弈雙方的歷史狀況,透過兩軍對壘、兵戎相見的硝煙,正視兩個民族、兩個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傳承的差異,力圖使作品從對那場戰爭的種種概念化和模式化的片面理解中脫穎而出。
徐貴祥,安徽霍邱縣人,1959年12月出生。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現為解放軍軍事文學研究中心主任、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主任,大校軍銜。著有長篇小說《仰角》《歷史的天空》《高地》《八月桂花遍地開》《明天的戰爭》《特務連》《馬上天下》《四面八方》等。獲第七、九、十一屆全軍文藝獎;第四、九、十一屆“五個一工程獎”;第六屆茅盾文學獎。曾任空政文藝創作室專業作家。
《八月桂花遍地開/矛盾文學獎得主徐貴祥小說》:
不知秋風何處發軔,幾個回合下來,草草木木就變灰了,槐樹的枝丫露出筋骨,像一叢叢嶙峋的手指,簌簌地指向天空。午后的陽光從風沙彌漫的黃塵里透過,落在兵車轔轔的小城上空,升騰起一股渾濁的蕭瑟之氣。
蘇魯皖長官部臨時落腳在小城西南角的陶瓷廠里。工廠已經停產,廠房里住滿了長官部直屬部隊的兵馬,電臺天線稀稀拉拉地在風中搖曳。一輛車從東向西而來,穿過城門,再穿過雜亂無章的廣場,一直開到長官部的大院門口。車停后,沈軒轅從車上挪下身體,站正了,仰臉向斜上方看了看,然后抻了抻毛呢軍服,失去光澤的皮靴踏著哨兵的敬禮聲,節奏分明地跨進了李長官的臨時官邸。
李長官已經等待多時了,聽見腳步,只是用手做了個動作,示意沈軒轅到作戰地圖下面,開門見山地說明了緊急召見他的原因:文遠兄,根據戰事需要,長官部和省府做出決定,委沈軒轅文遠兄任交戰區陸安州行政公署專員兼警備司令。
事情來得突然。沈軒轅怔怔地看著李長官,半天沒說話。李長官倒是神閑氣定,臉上看不出波瀾,兩片厚嘴唇嚅動的幅度不大,但是從其中滾涌出來的聲音卻是低沉凝重——進入秋季,日軍連克數城,急于打通江淮交通,實現南下西進之戰略,武漢周邊已經戰云密布,逐鹿荊楚不可避免。陸安州西靠天茱山,南瀕淠水河,接中原之壤,扼平漢門戶,敵志在必得,我志在必守。侯先覺將軍率七十七軍兩萬余眾在大蜀山一帶構筑三道防線。文遠兄到任之后,宜速縱橫友軍,動員民眾,恢復機構,建立戰時保障體系,輔助七十七軍主力,粉碎敵強占陸安州之計劃。
沈軒轅的表情有些僵硬。
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落在地面上,反濺出一些撲朔迷離的光斑。光柱里有細小的塵絮在飛舞,飄浮著淡淡的土腥味。李長官回到高背木椅上說,誠然,戰亂頻仍,人心惶惶,陸安州政府機構業已癱瘓,環境十分惡劣。當地武裝形形色色,有中央軍、有民團、有新四軍游擊隊,還有土匪。陸安州就像一只被打散的木桶,文遠兄這次就任陸安州行政公署專員,好比一根桶箍,就是要把這些散亂的板板塊塊箍起來,一致抗戰。依眼下之情景,大敵當前,促使各派勢力摒棄前嫌,眾志成城,方為要務。
沈軒轅的眼神似乎集中在李長官的身上,但李長官看出來了,那眼神是空洞的。天知道這顆頭顱里此刻裝的是什么。
李長官說,文遠,值此江山板蕩之際,我和仲岳出此下策,既是不得已而為之,亦是為之而不得已。兄乃黨國干城,文兼武備,又是江淮人氏,熟知地理民情,受命于危難之中,必能挽狂瀾于即傾。為了給七十七軍提供后援,兄還要盡快籌建警備司令部,統領陸安州各派抗日武裝。只要陸安州再堅持半年,待我戰區空間與時間之轉換成為現實,我將集結重兵以守之,逼迫南下之敵改道,減輕武漢之壓力!
李長官講完了,似乎有點累了,也似乎解脫了,把腦袋往椅背上一靠,從半瞇縫的眼皮下面觀察沈軒轅。李長官不僅是戰區司令,還是江淮省府主席,這些天來確實心力交瘁。
沈軒轅面無表情地看著李長官,欠了欠屁股,手里玩弄著一支雪茄,欲言又止。李長官說,說吧,我知道你有一大堆問題,有一大堆要求。你說你的,我給我的……我能給多少給多少。
沈軒轅問,日軍何時攻打陸安州?
李長官坐正了身體說,從華東戰況看,最遲秋末,也就是月把兩個月的事。最早嘛……李長官不說了,看著沈軒轅。沈軒轅的腮幫子動了兩下。李長官說,這兩天情況有點復雜,真真假假亂七八糟,不過你得做好思想準備,也許就是十天半月的事。
沈軒轅放下雪茄,起立,一只手托著軍帽,看著李長官說,長官,我只有一個請求,把我的副官放出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