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華文推理鬼才陳浩基耗時9年完成的□□自我的科幻推理短篇連作。小說的主人公是一位身懷異能的職業殺手,外號“氣球人”。他通過接觸目標的皮膚,可使目標身體部分充氣、膨脹或扭曲,偽造成意外死亡,完成雇主的殺人委托。但縱使身懷異能,“氣球人”也不是無敵,他面對的麻煩更是多不勝數,包括諸多無理要求的委托人、難纏的目標,以及步步緊逼的追捕人馬……
各位好,我是陳浩基。這篇作者序是受編輯邀請為簡體中文版讀者新撰的,因為書末也有收錄繁體中文版后記,為免內容重復,我就暫且不談本作的創作緣起,若各位讀畢拙作再看后記,自然會了解這部“寫作過程跨越九年的短篇連作”的來龍去脈。既然不提寫作背景,那我就借此機會聊一下本書的類型定位,讓各位在開卷前多一點心理準備。
我在一些書評心得里看到一個很微妙的說法:有人認為《氣球人》是我在推理類型以外的嘗試。我的確有寫非推理的作品,但創作《氣球人》時一直沒考慮過它不是推理——如今回想,我猜這牽涉定義問題。
大眾讀者心目中,大抵認為推理小說格式必然為“描寫謎團→調查推敲→解決事件”,不管是本格推理還是社會派推理、冷硬偵探或警察小說,架構上也不會跟這格式相差太多。然而推理迷都很清楚,即使上述模式是主流大宗,我們還是不時看到某些推理作品采取反向操作——以犯人角度來敘事,描寫犯案過程的推理小說。這類作品往往被歸類為“犯罪小說”,但當中也有稱為“倒敘推理”的子分類,讀者要留意犯人犯案過程中留下的線索,而這些伏筆會成為結局中偵探破案的關鍵。借用吾友寵物先生的說法,“倒敘推理”和“犯罪小說”的界限模糊,前者傾向注重結果(破案),后者較重視程序(犯案經過)。
《氣球人》大概就是踩在兩者之間那條界限上的作品。
因為主角是殺手,所以每篇都可當成犯罪小說,不過個別故事的視點放在氣球人以外的角色身上,所以也有篇章接近傳統推理小說的格式。加上一個帶點科幻或奇幻的設定,有讀者認為本作是“非推理”,我也頗能理解,縱使以我個人的標準而言,這部有點另類的作品仍在“推理類”范疇內。
這類犯罪小說通常會為讀者甚至作者自己帶來疑問:我該不該代入主角?主人翁是壞蛋,正在做壞事,這是毋庸置疑的,但閱讀和寫作往往讓人投入主角身份去思考,對有強烈道德心的人來說這可能相當困擾。我的意見是,“代入”和“認同”是有差異的,就像我們可以理解卻不必認同他人的行為。事實上,假如一個人能設身處地以反方角度來思考,更能反思自己的立場和看法——若然有人讀過一部以犯罪者為主角的小說或電影便意圖模仿,那有問題的不是該作品,而是那個居然會被輕易影響行為的讀者或觀眾。
虛構作品之所以偉大,就是它容許創作者運用想象力,去思考種種幾近不可能存在的問題,和他人分享概念,拓展現實的邊界——當然我寫本作時沒有那種宏大的意圖,滿腦子想的只是如何用一些不常見的手法來寫一些有趣的推理故事而已。更重要的是,如果氣球人這個殺手角色存在于現實,那鐵定是一場災難,但放在虛構作品里嘛,我們尚且可以放下執念,嬉笑怒罵一番。
我想,這正是流行娛樂小說的可貴之處吧。
陳浩基
二○二一年一月十日
我沒想過,我的能力會令我置身險境。
我瞄了一眼墻上的時鐘,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六分。還有三十四分鐘,我便會被自己弄出來的“氣球”波及。
而我卻無法逃離這個環境,□□。
事情要從五年前的七月二十六日說起。
在那天,該死的老金忽然啪的一聲倒地,脖子扭轉了半圈,身體俯伏地上,臉孔卻朝天向著我們。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珠從眼眶里掉出大半,腮幫子鼓起來,像只牛蛙。
老金這種死法,模樣有夠滑稽的。這不正好嗎?身為派對服務統籌公司的老板,死時也不忘為他人帶來歡笑,才稱得上是敬業樂業嘛。
辦公室里,本來滔滔不絕地訓斥我們的老金,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子突然斷了氣。膽小的女同事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拜托,不過是死了只豬狗不如的□□,有什么好驚訝的?
好吧,我承認我當時也有一點訝異。不過讓我錯愕的并非老金死在我們面前這個事實,而是他的死法跟我腦袋中妄想的情景一模一樣。
老金這家伙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整天對女同事毛手毛腳,對我們男同事又頤指氣使,時常一邊用手指戳我們的額頭,一邊罵 “蠢貨”“白癡”“人渣”之類的話。
在他死之前,他正因為我搞砸了前一個工作而破口大罵。我的工作是在派對上扭“氣球動物”,就是把那些長條狀的氣球扭成小狗呀,小熊呀,小兔呀,一些逗小孩子的無聊玩意兒。這工作有夠討厭,整天對著那些死小孩,給他們弄貓貓狗狗,不但沒有半句感謝,他們還嘰嘰歪歪地批評說我扭出來的動物不像真的。□□,這是氣球,你要是能用氣球變出一只活生生的小狗出來,我給你吞下去也行!
上次的派對中,有個七八歲的小鬼老是在找碴。如果她是男生,我便會趁著沒人看見時K他一頓;可是對女小鬼出手,搞不好會被拉上警局。于是,我用一種幽默的方式教訓她。
我用氣球扭了一根像男性生殖器的東西給她。
她一看到,瞬間漲紅著臉,囂張的態度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后驚慌地跑去向她的老媽告狀。我當然打死不承認那“東西”是那話兒,辯稱說是“火箭”,是那小鬼想歪;又譏諷那個老□□老公沒有這“火箭”那么“偉大”,晚上不滿足,連火箭也可以想成是那個。
她們的臉色難看得讓我打從心底笑出來,可是翌日我便被老金教訓了。
“你瘋了嗎?扭這鬼東西干啥?你知不知道這客戶有多重要?就算你這個人渣死十遍,也抵償不了公司的損失!”
老金用他那根短小肥大的食指,抵著我的額頭罵道。他每罵一句,我便幻想他變成氣球,被我扭成不同形狀的氣球動物。
——先把頭顱吹脹,然后在脖子的部分扭一下,再決定弄成烏龜、肥豬還是“火箭”吧。
我當時那樣想。
就在這時候,怪事發生了。
老金突然默不作聲,后退幾步,雙手抓著自己的脖子,露出痛苦的表情。辦公室的眾人以為他心臟病發,可是他忽然跌倒,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臉孔發脹。
老金就如同我的幻想般,變成氣球似的,死了。
公司里亂成一團。救護人員來到后,斷定老金已死,警察向我們問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老金在我們眼前霎時間死去,沒有人走近他,辦公室內的防盜監視器把過程完整拍下,證明沒有人碰過他。雖然法醫對老金的死狀感到疑惑,□后也只好把他當成是神經系統失調、氣管閉塞,摔倒時扭到脖子斃命。
然而,我知道老金是被我殺死的。
雖然我不明白當中的原理,但老金按照我的愿望,在我眼前死去了。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替他的腦袋瓜充氣后,再把他的脖子咔嚓一聲扭斷。
真痛快。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進行了好些實驗,例如幻想路旁的野貓變成氣球,或是期望鄰居那頭吵鬧的吉娃娃四肢扭斷,可是它們都沒有像老金那樣死去。
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原因。
我要直接觸摸到目標的皮膚,對方才會變成“氣球”。
只要碰一下,我便能把腦海中的意念,施加在獵物身上。那些野貓野狗紛紛變成稀奇古怪的模樣,然后死去。例如腹部脹大兩倍、尾巴拉長綁成蝴蝶結、脖子和肚子分別扭轉七百二十度和三百六十度變成三節蓮藕似的等等。
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我都能使它變成“氣球”。
老金就是用手指戳我的額頭,他才會死。真是咎由自取呀!經過不斷地嘗試,我甚至察覺我能做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方說,我可以控制目標的某個內臟充氣。我用這方法,使好幾只貓的血管里產生氣泡,讓它們因為心肌梗死而死。它們先是悲鳴,然后后腿痙攣,脫肛后痛苦地死去,過程不用兩分鐘。
真是方便的殺人手段啊。
更神奇的是,我發覺我能讓效果延后發動。
只要在接觸目標的一瞬,想象對方變成氣球的部分和發動時間,即使我之后遠離目標,時限一到,他或她或它的身體亦會產生變化。
擁有這種超能力,我當然辭去本來的無聊工作了。
為了告別過去,我找了個黑市醫生替我整形,換一張新的臉孔。手術完成后,那個醫生成為老金之后的第二個“人形氣球”,不過我很仁慈,只是讓他的心臟脹大一倍,沒有把他扭成小貓、小狗或是火箭。
這五年里,我以“氣球人”這個綽號,提供解決“麻煩”的服務。無論是要奪取遺產的繼承權、打擊敵對企業,或是確保選舉獲勝,我都能讓客戶滿意。只要讓某些關鍵人物“消失”,事情便會很簡單。
當然,我的收費并不便宜。
我曾替某位富商之子干掉他的兩名兄弟,協助一位企業家掃除董事局中的障礙,還有多次解決某官員的政敵。這些年間,我完成了三十多件工作,令我自豪的是,每一件工作我都能偽裝成意外事件,例如讓目標在駕車途中“心臟病發”,或是在樓梯 “摔倒”,折斷頸骨而死。
干這一行,低調一點較好。 可是,今天的工作有點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