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溟,昵稱66,生長于北地天津,起點女生網白金作家,編劇。想象力豐富,是創意型、多面手型作者,涉獵很多題材領域,熟練駕馭。行文風格活潑幽默,喜歡與眾不同的故事。目前已經出版簡體作品十三部,繁體作品十三部,售出影視版權四部。
經典代表作品:《驅魔人》《神仙也有江湖》《金風玉露》《奔向1/20000的懷抱》。
本朝國號大唐,當今圣上姓韓,是第二代君主,年號慶平,定都長安。大唐之前,中原廣袤的土地曾經被匈奴人占領過一百余年。現下正是慶平十五年,南方還好,北方則是胡漢雜居。不過韓氏取得天下后并沒有搞種族清洗,風氣基本算開明自由,只是胡人的地位低下些就是了。匈奴人退回到阿爾泰山脈后,內部政權分裂混亂,阿史那部自詡正統,不時騷擾大唐邊境,幽州就成了北方邊疆的軍事重鎮。
至于小環境么,春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朱門繡戶,卻也吃穿不愁。盡管在社會地位上,軍籍比不得民籍,良民甚至不愿意與軍戶聯姻,父親春大山卻好歹是個小隊副,折沖府最低級的從九品下階的武官。祖父春青陽是縣衙大牢的差役,屬父子相傳的賤業,但大小算得公門中人。
春荼蘼的親娘白氏早死,祖父和父親都把她當眼珠子疼。春大山生得好,卻硬生生沒有續娶,更是連妾也沒討一個,生怕女兒受了委屈。就算后來娶了徐氏,也是因為有了首尾,才不得不將她抬進門。另外,春家子嗣單薄。春青陽這一輩雖有三房兄弟,但春大山這一輩就他一個男丁,膝下更是只有她一個女兒。
“小姐,您說老爺這回……會沒事吧?”幫春荼蘼系好革帶,掛上香包,過兒擔憂地問。
“還不知道。”春荼蘼搖搖頭,“但我爹必不會做那種事,難道你不相信?”
“我當然相信老爺!”過兒堅定地說,隨后小臉扭成一團,“就是這世上屈打成招的事情太多了,咱們范陽的縣令人稱‘張糊涂’,可不敢指望他能為民做主。”
春荼蘼失笑。
這三個月,祖父和父親天天把她當小豬養,她病床上無聊,纏著祖父講了許多縣衙的事,還從主典那里借了本殘缺不全的《大唐律》來翻閱。大概是天生喜歡,別人覺得枯燥,她卻看得津津有味。雖說她的興趣從詩詞歌賦突然轉到國家律法上,性格也由沉靜變為活潑,令家人生疑,但她是誰?憑著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死的說成活的的本事,身邊的人完全信任并接受了她的轉變,并且還更喜歡她了。同時,她也知道了一些內幕。比如縣令本名張宏圖,其實他也沒什么大的惡行惡跡,就是為人好大喜功,偏本人又是竹子和木頭的結合體——笨,所以,如果表面證據確鑿,他很可能被迅速并徹底地蒙騙,做出昏庸的判決。要知道,一個昏官對百姓的傷害和打擊并不比一個貪官弱多少。
那么,到底有什么確鑿的證據,讓張宏圖沒有絲毫猶豫,將春大山直接拘拿下監呢?如果證據很充分,那設計陷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畢竟,若沒有預謀,以及詳細的事前準備,不可能面面俱到。若真是如此,是誰在陷害春大山?那人又出于什么原因,要達到什么目的?
府兵們都是住在一起的,春家鄰居都是府兵家庭,彼此間守望相助,加之春青陽父子為人厚道、樂于助人,也不曾得罪權貴,不管是軍里,還是衙門,平時人緣都挺好。不過,父子二人為人正派,不懂巴結上司,升遷很慢,以至于春青陽在縣衙大牢苦熬了三十年,如今已四十八歲了,卻連個典獄官也沒混上,就連押解犯人這種苦差事也得親自去辦。不過,不會媚上踩下也不至于遭到這樣惡意的陷害吧?要知道,依《大唐律》,強奸罪處流刑,強奸致人折傷處絞刑。若罪名成立,罪過是很大的。
而范陽折沖府的府兵每旬練兵兩天,在家務農八天,每年十一、十二兩個月再集中兵訓。而幽州是軍事重地,不必到京師宿衛。今天是這輪休息的最后一天,她家老爹大早上就神神秘秘、興沖沖地出門去了,顯然有什么好事發生,但絕對不是去犯案。否則,他也不可能對著女兒露出一臉“等爹好消息”的神情。若說是臨時起意,那她家老爹得多饑渴、多種馬、多不是人,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等獸行?
“你去前面,看看可有消息傳回來。”春荼蘼在屋里轉了一會兒,吩咐過兒。
“是。”過兒立刻出去,但沒過片刻,卻有爭吵聲傳來。
春荼蘼嘆了口氣,快步出屋。這個家怎么就不能安生呢?
春家家境小康,但在低級武官和軍士混住的地段,春宅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豪宅,四合院式的青磚大瓦房,門前有棵大棗樹。本來只有一進,但用土墻分隔成了內外兩部分。外門處很窄,東邊的廡舍歸老周叔住,西邊堆放雜物。內院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是春青陽的屋子。東次間是臥房,西次間平時上鎖,放著春家的貴重東西,明間則是全家會客和吃飯的廳。內院的院子挺大,西廂有一大一小兩間房。大間以八扇屏分隔,里面是春荼蘼的臥室,外面則是她看書、做針線的地方,小間則是過兒的住處。緊挨著西廂房的,是間寬敞的廚房。東廂也是一大一小兩間,歸了春大山和徐氏夫婦。旁邊的小東廂是小琴住著,另外還存放著徐氏的嫁妝。
此時,爭吵聲就是從外門廡舍那邊傳來的。春荼蘼出門探看時,正巧徐氏也聽到動靜,從東屋里走出來。但一見到春荼蘼,她邁出門檻的一條腿立馬又縮了回去,擺明了讓她去處理。
春荼蘼不由暗中搖頭。徐氏不僅性格內向,而且為人糊涂。她嫁到春家,就和他們是一家人了,不管有什么想法,直接說出來就是,偏她扭扭捏捏,問上半晌也不吭聲,只沉著臉在那兒賭氣,看得人窩火;若逼得急了,她就哭哭啼啼,擺出嬌怯怯的樣子好讓春大山憐惜。況且,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避嫌,任兩個丫頭在外門那兒吵翻天,就跟沒她事兒似的。
“過兒,你什么意思?難道我就不擔心老爺嗎?”春荼蘼走到內門時,聽到小琴怒問,“但再怎么著,規矩禮儀也不能亂,鬧得像市井人家似的!”
“你少拿規矩兩個字壓我!”過兒冷哼道,“這都火燒眉毛了,你擺什么譜!不知道的,還以為徐家是公侯門第呢,也不過就是商家,有兩個臭錢而已。”
“商家也是良民!還是有錢的良民!”小琴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輕蔑,“春家卻是軍戶,世代承襲,老太爺還是在衙門做事的,將來如果家里丁員不足五人,后代連科考也不許的。我們徐家肯把女兒嫁過來,算是下嫁!”
“切,少說得情深義重。說到底,太太還不是貪圖我家老爺的美色!”
“你說什么?說你沒規矩,你果然撒潑,可見你就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
“規矩?你還敢跟我說規矩,徐家要是真格講規矩的,太太也不會這樣進了春家,親家老太太更不會凡事都要插一腳,到處瞎摻和!”
“閉嘴!”春荼蘼低喝一聲,同時邁步走到外廊,發現外門還關著,倒不至于讓鄰居們看了笑話。
“平時倒沒看出來,原來一個個都是有本事的,竟敢背后編排起主家來。”春荼蘼冷冷地把目光定在小琴身上,“什么良民軍戶,什么春家徐家,什么上嫁下嫁,也是你一個丫頭敢多嘴的?你既隨你家主人進了我春家的門,便生是我春家的人,死是我春家的鬼。即便是想被放出去,也得看我春家點不點頭!怎么?如今你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也想著當家做主嗎?”
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兩個丫頭都覺得春荼蘼板著小臉的模樣真有些令人害怕。小琴更是冒出一個念頭:小姐自從從山上滾下去,傷了腦子,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個月,脾氣倒變得硬氣多了,突然就不好惹了,也不好糊弄了。想到這里,小琴登時慌忙跪了下去,哆嗦著聲音辯解道:“小姐,奴婢該死,往后再不敢多嘴了。”
“說,到底怎么回事?”春荼蘼勉強壓下了火氣。她本是個精明強干的,的確很好斗,也沒什么容人雅量,但此斗非彼斗,上堂就像上戰場,拼的是實力、勇氣和智慧,而不是內宅這些雞毛蒜皮的爛事。再說了,她雖然擅長打官司,也總是能通過只言片語抓到別人的弱點,可她又實在不擅長人事斗爭,也很不屑于此。而且,春家小小一戶人家,三主三仆,總共也才六口人就這么多矛盾,若是生在高門大戶,那她豈不是要累死煩死?而且,她現在可沒心思管這些。
“剛才小姐讓奴婢找人幫忙,奴婢已經去了臨水樓說項。”小琴低著頭道,“方老板娘即刻叫了小九哥去衙門打聽,說好一會兒就送信兒來。偏過兒等不得,要親自去看看。可是,已經托了人的,還要三番五次地催促不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這讓人家怎么想?奴婢不讓她去,她不聽,所以三言兩語就吵嚷起來。是奴婢不好,擾到小姐了。”
小九哥是臨水樓的伙計,與春家相熟,是個機靈的十六歲少年,很得方老板娘信任。如果是派他出馬,這說明方老板娘很關注這件事。
“今天家里有事,你的錯處先記下,回頭再罰。先下去侍候太太,這里的事交給我。”春荼蘼瞄了過兒一眼,卻沒有責備。
小琴雖不服氣,卻到底沒敢再說什么,氣哼哼地施了一禮,快步走了。
春荼蘼這才板起來臉道:“過兒,你這個心里不藏事,嘴上不饒人的脾氣可得改一改了。”
過兒知道自己沖動之下說錯了話,低著頭道:“請小姐責罰,奴婢就是懷疑她們主仆兩個陽奉陰違,根本沒去找方老板娘,所以才要去看看。”
“我知道你心急,我爹出了事,難道我不急嗎?可你也不能嘴上沒個把門的。”春荼蘼低聲教訓道,“太太進門雖不光彩,知情的人卻只有我們兩家,如今你嚷嚷出來,雖說丟了徐家的臉,可難道我爹臉上就好看,春家就有臉面了?再者,你倒是一時痛快了,但小琴不會把這話告訴太太嗎?太太知道后,自然怨恨你。她到底是當家主母,若她存心要轄制你,你為我辦事就會事倍功半,耽誤我的工夫。她若糊涂起來,把怨恨加在我頭上,會以為是我這個女兒給她這個繼母暗中下絆子。到時候會家宅不寧就不說了,以后她不斷在我爹面前哭訴,我爹這么疼我,舍不得責罵我,到頭來豈不是讓他兩面為難,受夾板氣?還有,親家太太不是個省油的燈,太太又什么都跟她說,她不會怪自己女兒不會管教奴婢,卻會認為我們春家人聯手欺侮她徐家女。等老太爺回來,她夾槍帶棒的一通難聽話,還不是得他老人家聽著?”
“奴婢錯了,沒想這么多。”過兒垂頭喪氣,是真的后悔了,“奴婢真的錯了,就是一時忍不住。”
春荼蘼覺得有些無奈。過兒年紀雖小,卻是個爆炭脾氣,必須要磨一磨了,不然自己以后有事倚仗她,忠心雖然不用擔心,可她被人略刺激一下就不管不顧,就等于在自個兒身邊埋了個炸藥。不過,話說回來,過兒對徐氏這么不客氣,固然有骨子里的輕蔑,但主要還是因為徐家老太太的所作所為太不像話。再者說過兒的懷疑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以徐氏的脾氣,不夸張地講,就算家里著了火,她也得先給娘家送信,問她娘是先救東屋還是先救西屋。
“算了,以后你不管干什么,都先在心里數上五下,等不沖動了再說話做事。”春荼蘼點了一下過兒的額頭,“現在罰你面壁,本小姐親自在這兒等小九哥。”說完,她從雜物間搬了個小凳子,就這么直眉瞪眼地坐在了內門和外門的夾道上。
她心急如焚,卻足足等到未時中,門外才傳來敲門聲。她本來就不像旁人一樣受規矩束縛,思想開放,又生在風氣開放的年代,雖然祖父嬌寵,有丫鬟侍候,卻到底沒那么多規矩講究,情急之下,自己打開了門,倒把臨水樓的小九哥嚇了一跳,連忙施禮,“春大小姐好。”
“進來說話。”春荼蘼一閃身。
小九哥是個機靈的,知道此時春大山被抓到衙門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不知有多少好事人正盯著這宅子,當下也不多話,快速進門。
那邊過兒才要跑過來,又想起小姐的吩咐,在心里快快地數了五下,便過來拉住小九哥的袖子,著急忙慌地問:“我家老爺那邊,到底情形如何?”
過兒又犯了急脾氣,不過春荼蘼更急,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問道:“告訴者是誰?可有人證物證?今天過堂了沒有?我爹如何辯稱的?受刑了沒有?結果是什么?”
“告訴者是鎮上前街的一個年輕寡婦,倒也有幾分姿色。人證、物證俱在,下午已經過了一堂,春家老爺喊冤,聲稱絕無此事。沒動大刑,但挨了十杖。”小九哥口齒伶俐,說得清清楚楚,春荼蘼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因為她聞到了陰謀的味道,這案子表面上聽起來毫無破綻,在她的眼里卻是漏洞百出。現在,她已經能斷定是有人要陷害春大山,幕后人為此還下了大功夫,徐氏那種私下了結的手段是行不通了。這場官司已經不能回避,而是必須打!
因為自身的喜好,她之前和祖父聊過關于刑律和訴訟的問題。祖父告訴她,大約千年前已有狀師的鼻祖出現,后來的追隨者多是運途不暢的士人、有一定社會關系的吏人、衙役宗室的子弟,以及膽大的豪民。狀師的地位和名聲都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神憎鬼厭,在普通人眼里,狀師全是挑詞架訟的訟棍,而不是以法維權的幫手。而大唐自開國以來,重視以律法治國,所以狀師也成了一種職業。但同時,大唐更重視道德教化,主張德主刑輔,禮法結合。所以,狀師在現在還是惡棍的代名詞。而雖然律法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女子擔任狀師,雖然春荼蘼很愿意,卻仍然不能,因為這事關名聲,祖父和父親都不會同意的。
因此,當務之急,是必須盡快請到一位比較好的狀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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