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漾的申江》是作者許說,長篇系列小說的第一部。小說時間跨度約為1949-1976年。小說以主人公歐陽左,一個小人物的出生成長、學習工作為主線,從上海社會最底層的市民生活的一個側面為背景,描繪了解放后,中國社會的巨大變化,以及這些變化對以歐陽左為代表的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和個人命運所施加的巨大影響。
《渾漾的申江》介紹了,月渡長空,那月上的陰影仿佛是一個人的眉眼,似笑似思的注視著這里的人間:一大片黑沉沉的房舍,一條灰白的帶子沿其邊緣蜒行,帶子中段的西側,是大片黑影中最濃重的崢嶸隱露的部分,其中藏伏著兩棟普遍的樓房,一北一南夾出條不算太狹的弄堂,而在北邊那棟樓的最高一層——四層樓居中的一排窗戶里,一張小板床靠窗放置著,床上正側身躇臥一個17歲的少年。只見他身蓋棉被,眉頭微皺,睫毛在急速地顫動。倏地,這少年豎起身,“砰!”地一聲——是屁股撞在床板上……
《渾漾的申江》:
但讀之時,我的臉已紅了。讀畢,心中嘀咕:“詩不類詩,詞不類詞,非今非古……”為掩飾內心的波動,我扭轉臉,目睨窗外耀眼的晨光,竭力驅使自己回憶昨夜的情境,“……那一連串的反應多過癮!……從聽到雷聲開始,一直發展到在黑暗中疾書,耳聽心聲,手錄心言,這是多么珍奇,多么美妙的文學意境!驚起、仰視、拈筆……多么自然,多么酣腸!”——我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詞匯來形容,并總覺得不貼切,嫌同隔靴搔癢,于是索性停止了學生氣的評判,單只品咂起滋味來:朦朧之間,倒有一股醇香濃甜留駐喉間,惹得我余興綿綿,一點遐念飛入腦際:“如果真有希臘神話所傳文藝女神的話,那女神對自己是偏愛的……”我愈想愈覺得有意思,晨風梳理著頭上的烏發,從發根上覺得涼颯颯、甜絲絲的。于是我懷著欣欣然的愉悅,對著旭日初染的天空心醉神迷地瞇起了雙眼。
“我多么幸運,”我想,“多年醞釀的意愿,今天終于突然地得了一個開端——豈但是良好,實在是不凡,是命運神奇的賜與!……”——我又一次像無數次發生過的,開始回顧自記事以來的那些歷程,最后,我在心里這樣說道:“……到今天為止,我已經基本獲得了做一個現代人所應具備的基礎知識,并通過中學環境窺見了人類心靈中的垃圾。現在功夫不負苦心人,自己的愿心加上坎坷的實踐,12年得出了一點結果,……”我想道:“回想開初訂立志愿的時候,我不是沒有覺察到它的艱巨性……但果然,在堅忍不拔,持久不息面前,擔心動搖了,要倒塌了……是的,我的志愿不是狂誕不經,而是幾十次攢緊眉頭,心事重重地立下的,經受了時間的考驗;已不是一時沖動,而是無數次沖動……”“我認為,渺小和偉大之間倒有一種必然的聯系。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人的兒子,但這正是產生大業的起點。一個人所樹立的目標越是宏大,那他平日為這目標所付的代價就越是值得,所有一些看來純屬浪費的精力其實還是花得不夠呢!……一個人的一生,除了如此安排,還有什么更合理的使用途徑呢?”這時,我像每次癡迷發作后一樣,覺得想到盡頭了,才放下了心,又一次回過頭。不料眼光剛觸及紙面,忽然一亮,手邊擺的,不明明是個人歷史上一件珍貴的證物么?“對呀!”我想,“從現在開始,就可以寫你的小說了,用行動寫,對……下決心吧——付出你的一生,追求和進行革命,這過程就是全稿……材料,只在自己足跡所到之處采擷,眼前這‘詩’便是頭一件……”“將來它們可以起到鑰匙的作用,打開我記憶的儲箱,……”“對,用自己的生活,用對生活的主動來開拓,來創作小說,只要自己選擇了一條探索的路,不怕崢嶸變幻,等于同時也開始了創作,將來只不過用筆記下而已。關鍵是:一頭扎入。……我相信,文學,必將在革命的耕耘中萌芽,今天,不就出現了充滿希望的一線曙光!?”“……對,做吧!”我喜上眉梢,望見理想的鳥兒從現實的窗口飛進,立在面前的板桌上,真是心曠神怡,嘴一抿,又一次幾乎笑出了聲,同時嗖的站起。
但手指觸及到紙面,我停住了。一個被激情掩蓋的事實隨同紙上那些字眼跳了出來:這是件不合時宜的東西。“按照當前階級斗爭的觀點來分析,這‘詩’的字面上的含義完全可以解釋成政治上反動的意思……”我想著,楞住了,興奮霎時煙消云散。“……怎么辦,保存這真實的面目重要,還是消滅這危險的因素重要?”拿著紙的手一點一點的放下,我遲緩地離開桌子,有生第一次,我踱起了方步。
“……是的,我只不過是個小孩子,我的一切觀念尚未被驗證,展開在面前的絕大部分還是些未知數……階級斗爭?……難道自己真站到階級敵人一邊去了?!”——我的內心猛烈地晃了兩晃,只得耐心地等它過去再行反擊,說道:“你怎么搞的?難道你懷疑自己忠于革命的事實?你怎么能害怕似是而非東西的威力?!……既要革命,連一點膽略都沒有,還會有什么結果?……”“何況剛才下的那么重大的決定?!”——我抗爭著,用自信,用對自己的了解。可是我盡管用種種事實和道理大力數落那個怯弱的自己,這些不可辯駁的理由一時之間卻無法燃旺我心中的膽略之火,我總感到內心有一角如劫后的殿堂那般空虛、凌亂!我難以拋開任何一方,于是只得開始想策略——其實早在第一遍讀它的時候,修改的念頭已牢牢抓住了我的腦袋,現在只不過到了時機——又實際上明白是讓步了。我在房間里低頭皺眉的踱了幾圈,毅然回到桌邊,突然驚悟地埋下身,一股勁地修改起來,忍痛抹去花朵上的澠然朝露……憑借著昨夜的余力,我修改得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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