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
一
“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你是塌鼻沒牙的小東西，小東西，小眼睛，外婆抱著去看戲，戲里有個小妖精。”女孩們哼著兒耿在屋前空地上現睡跳跳，空地上鋪滿灰磚，都是半截的、是大人趁夜色從附近建筑工地上用板車拖來再一塊塊填于此處，于是屋前原來那一小片水洼地也成了女孩們的樂園。她們不屑與男孩子滾得一身臟泥，穿上心愛的布鞋，跳起來，快快樂樂，面對面，雙手擺動，頭上緊扎兩根羊角瓣，游上纏著用紅毛線裹起來的橡皮筋，若有誰未能跟著歌謠邁準步伐，算輸，得下去，換一個人與那個跳對的女孩繼續跳，一直跳。
她們的臉是小小的，手是小小的，腳是小小的，哼出的歌聲也是小小的。
他常蹲在一邊看。他喜歡可卿。可卿跳得好，老贏。可卿的年紀比他大一點，不是瓷娃娃的模樣，小臉尖瘦，塌鼻，眉心還藏有一粒小黑痣，可腿特長，身子左右擺動，手臂一上一下，衣衫嘩啦啦，比在陽光下翩然的蝶兒還要好看。
可卿家是剛從外面搬到院子里來的。可卿媽是上海知青，膚色嫩白，贏弱細矮。可卿爸是北方人，臉龐黧黑，魁梧雄壯。若遇上雨天，偶爾能見到他們肩并肩走在路上。可卿媽撐著傘，可卿爸勾頭縮著肩，大半個膀子在傘外淋雨。可卿媽把傘往可卿爸那邊移，可卿爸把身子再往外側。倆人的姿勢都是歪歪扭扭。這可真奇怪。明明可卿爸比可卿媽高出一頭，為什么他不撐傘呢？不過，若天沒下雨，可卿爸便在前面挺胸昂首，可卿媽落后幾米腳步碎碎，可舞爸的樣子像是可卿媽手里牽著的大黑牛，很
逗人。
可卿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弟弟可痕，妹妹可簫。
可痕小，說話奶聲奶氣，嘴里老有流不完的口水。男孩兒都愛拿他尋開心。那時的男孩兒還問不出像現在《蠟筆小新》上那么的問題，多半是翻來覆去地問：“你媽與你爸晚上睡在床上會打架嗎？”可痕會很用力地想，手指頭噙入嘴中，嘖得津津有味，眼神卻茫然得很。大一點的男孩不斷地啟發他，“你媽有沒有四腳朝天？”然后其中一個男孩立刻往地上躺，擺出四腳朝天的姿勢。大伙兒開始哈哈地笑。可痕也笑，眼睛瞇成線。他比可卿漂亮，雖是男孩兒，可皮膚那細膩勁，掐一下，簡直要滴出水。大家爬上他家的窗戶，往里瞧，偶爾能看到幾粒擱在上了鎖的五斗櫥玻璃后的上海糖，便不停地咽口水，咽得肚子里咕咕響，然后你瞧我，我瞧你，齊聲叫嚷，一起去捏可痕的臉蛋。可痕有次也跟著大家爬上自家的窗臺往里瞧，突然指著房間靠西邊墻壁的竹床，很轎做地說：“我媽與我爸在上面打架。”有人撐不住，似被石頭砸中的麻雀，一
只只往下掉。
不過，若被可卿發現，不大好玩了。可卿嘴里會立刻發出一聲類似貓叫的高腔。不管天是否藍、云是否白、風是否輕，可卿馬上從地上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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