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小說集由九個短篇小說組合而成。
《那一天那事件》講述了公認人品潔白無瑕、也以此自豪的宋教授被電話勒索的故事。宋教授坦然接見親自登門拜訪的青年勒索犯,拒絕付出勒索金,甚至想以教育家的立場勸對方改過遷善。但當青年說將向媒體公開信封里的資料時,宋教授在青年的誘導下敘述了幾件無法釋懷的往事,并交給青年五萬韓元……小說表達的諷刺意味,正如這位心理學專業的青年勒索犯信中所說:沒有一個人能對自己的良知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羊》是一個悲慘的故事。朝鮮戰爭給普通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主人公允鋒先天癡傻,父母兄弟對他的情感也始終復雜和扭曲。人性和親情在戰爭與災難面前經歷著殘酷的考驗。主人公的悲慘結局雖為無法避免和可以預料的,但仍然令人唏噓不已。
《嚴冬》是一個自命清高的出版社編輯與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平凡姑娘在雪夜偶遇。一個引人遐思的請求,一場談話;一個人意外的受傷,一個人面對現實的畏縮和虛偽,讓渺小平庸和崇高偉大在一瞬間換了個位置。作者懷著同情和單純的心情描寫著底層姑娘鄭英順,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而她就是平民百姓的代表。
《那是刀鋒》講述了現代化城市建設吞噬土地的故事。一個弱智而又具有透視功能的傻子,善良、孤苦。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小塊薄地卻要被房地產開發商“買走”。為了保住土地,主人公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孩子們呼喊著“動屁死了”,可沒有人聽見,聲音和人的死一樣,都消失在了田野的霧靄中。
《冰青與火紅》講述了一個“英雄”誕生和一個下士為還給受傷的“英雄”本來面目而冒犯上級揭穿真相,最后不惜起意殺死“英雄”的故事。冰青代表著冷靜,火紅代表著熱情。至于故事中誰屬冷靜誰屬熱情?發人深省。
標題作《化身九雙鞋的男人》和接著的三篇《直線與曲線》、《翅膀與手銬》、《蒼白的中年》的主人公為住在高級住宅區的教師吳先生及房客老權。小說以這兩個人物的生活為主線,真實而深刻地反映了韓國社會現狀和普通人的生活。《化身九雙鞋的男人》講述貧窮而勉強買下高級住宅的知識分子吳先生對老權遭遇和境況摻雜著一絲輕視的同情。擁有高學歷的老權因維持社會正義導致生活落魄不堪,卻又堅持自己的尊嚴,最后走上了蒙面搶劫的絕境。其可笑又可悲的情節令人唏噓和深思。
《直線與曲線》由“老權”為第一人稱展開敘述,說明自己失蹤以及后來發生車禍并與肇事者妥協,達到養家糊口的求生目的的經過,對一個知識分子的精神面貌、心理活動和生存困境有深刻的描述。
《翅膀和手銬》講述紡織企業東林公司的員工圍繞是否穿著公司制服所進行的爭論,表達現代企業中人的無自主性和精神上的迷惘。老權仍然是其中的人物,但已經退到背景中去,代之以年輕一代的知識分子閔道植,為追求獨立人格不惜犧牲安定的職業。
《蒼白的中年》講述老權開始在車禍肇事者的公司上班,卻被工人們誤會,最終被打得失去知覺的悲慘遭遇。對董事長的陰險狡詐,即利用收留老權宣傳自己的行善,又變相孤立老權希望導致他自動離職。在求生的夾縫中,老權作為知識分子和人的尊嚴在社會丑行的踐踏下漸漸失去,表達出作者對社會底層“小人物”的深切同情與關懷。
老權的性格從《化身九雙鞋的男人》到《蒼白的中年》經過幾次變化,但最后老權在失去知覺前,終于又拾回了他對社會不平等現象的正義感,令讀者對人性仍充滿了希望。
尹興吉一貫用纖細的筆觸描寫幼年時期戰爭帶給他的傷害,南北分裂的痛苦,窮苦大眾的生活現狀。小說中的主人公形象鮮明且典型,仿佛就生活在我們周圍。在敘述這些小人物的故事時,字里行間雖不免諷刺卻又充滿了人道主義情懷,讓讀者對人性只有同情而沒有非難。故事背景雖然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放在二十一世紀來看,仍然是一部充分反映了韓國社會現實的作品。
尹興吉,1942年生于韓國全羅北道井邑。畢業于全州師范學校和圓光大學。曾任韓瑞大學文藝創作系教授。1968年以《灰色王冠的季節》當選韓國日報新春文藝,踏入文壇。 將70年代工業化過程中受蔑視的普通百姓艱苦的生活以溫暖的手筆塑造的《化身九雙鞋的男人》獲第四屆“韓國文學作家獎”。1983年以《夢想家的洛杉磯》獲第十五屆“韓國創作文學獎”。此外還曾獲“現代文學獎”,“韓國日報文學獎”,“21世紀文學獎”等獎項。
文壇評價尹興吉的作品是以進退有節的筆法描寫被扭曲的歷史、生命的非理性,以及人類克服那些問題所盡的努力。獨特的現實主義技巧凸顯了時代的矛盾,表現對韓國現代史敏銳的洞察力,和對工業化與蔑視問題的批判立場。
【目錄】
那一天那事件/1
羊/28
嚴冬/63
那是刀/99
冰青與火紅/117
化身九雙鞋的男人/138
直線與曲線/189
翅膀與手銬/237
蒼白的中年/268
書摘
《那一天那事件》
把信紙揉成團塞到口袋里,宋教授這才放聲大笑。一旦爆發的狂笑就停止不了,像要將體內所有不純粹的雜質借著大笑排除干凈。為監視年輕人出門而一起走到玄關外的家人都睜大了眼跑進屋里。宋教授在不知所以焦急不堪的家人面前,一點兒也沒有克制自己的意思,帶著狂笑離開了客廳。
《羊》
是清爽的秋風輕撫雙頰的夜晚。拐過我家墻角,后山便近在咫尺。松林在黑暗中依稀可見,每年三伏天人們在林里把狗肉吊起來用火熏烤。我遠遠望著那兒燃起熊熊大火。往上直沖的火光上,我們允鋒成了灰,成了一縷輕煙,成了一股惡臭在空中飄飄揚揚。允鋒在火中獻出他的身體,用他曾擁有的癡傻和固執填滿后山和田野,那還不夠,還要布滿整個天空。而大火猛撲向允鋒,貪婪地將他的手和腳,頭顱和身體,荒誕地看待世界的兩眼,摹唱軍歌的不善言辭的嘴吞噬得一干二凈。看著看著,覺得胃里一股惡心直往上涌,不知不覺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把手指伸到喉里讓吃下的東西全部吐出,我終于放聲哭了起來。背上害死弟弟的黑鍋令我憤怒而委屈,看著火花完全消失再度被黑暗籠罩的后山,我扯開嗓子嚎啕痛哭。
《嚴冬》
樸一直站在水銀燈下發愣,直到鄭小姐的身影完全由視野中消失。似乎比首爾下得更多的雪,如潔白的甲胄厚厚地覆蓋了整個城南市。這一晚,穢物和廢水混雜流動的炭川支流、高低起伏的山坡頂上像得了傳染病后凸起的疹子般重重疊疊糾纏在一起的房子、在房子里正睡得不醒人事的夫妻與他們的孩子,都在造就了白夜的一場暴雪中以純潔的鮮血獲得了新生命。面對被純白覆蓋的天地,樸覺得愧對于周遭所有一切,再也不能昂頭挺胸傲視天下。
《那是刀》
起初不見有任何怨言的是動屁,至終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抗之意,只是不管誰說什么他都不置一詞。洪大爺曉以大義分析利害得失后,諄諄告以沒有印章的話打手印也行,仍拿這個悶葫蘆無可奈何。洪大爺后悔極了。當初把田分給這個只帶了兩個鳥蛋蛋過日子的天生的呆子,實在是自己最大的失誤。不是因為喜歡他而給他,田也不是多得可以撐死人,但每當洪大爺勸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就把過去給他的恩德當借口,強調他有交出田產的義務,說了無數的惡言惡語。本來開始辦事時是根本沒把動屁放在眼里的。所有的人都認為動屁該是洪大爺的擁護者,是承受了洪大爺天大恩惠的人。而且他得的土地并不是大得令人眼饞必須挺身護衛。沒有任何理由蓋不下這個章。但如今動屁成了眼中之刺,扎得人疼。從首爾來的人催得越來越急。但以“動屁是個呆子”為由不可能沒完沒了地拖延時日。
《冰青與火紅》
活著的人為了一場快樂的游戲而將死者像狗一樣拉著炫耀,這一點絕不可原諒。于下士應該死得像于下士,一分不增一分不減。一朝突然將他捧為英雄,吵吵嚷嚷強迫人尊敬他,對不幸而死的人不僅無禮,對他人性化的死亡更是一種冒瀆。我之希望讓于下士找回他自己,一分不增一分不減,以他原來的資格永眠,而決心為這一切卑鄙的游戲畫上休止符,原因就在于此。
《化身九雙鞋的男人》
趁著妻去醫院,讓她把孩子全都帶去,我進門房仔細看了一遍。自房間租給他們以后,這是大白天里第一次進去。搬來的時候看到的——墊的和蓋的、盛米飯的——幾樣東西就是全部的所謂家具了。沒有引人注意的奇怪東西。如果一定要找到什么蛛絲馬跡,那就是鞋子了。就在夠資格稱為家具——如衣柜之類——的東西該擺放的位置上,像等待校閱的士兵一樣整齊排列著九雙皮鞋。擦得干干凈凈的有六雙,蒙滿灰塵的有三雙。大概一共十雙鞋中挑合意的七雙一次修整干凈,一周內每天換著穿。正想著擦得很漂亮的七雙中不見蹤影的一雙時,突然恍恍惚惚地醒悟到那一雙恐怕輕易不會回來了。
《直線與曲線》
吳先生的想法只是以吳先生的經驗為出發點,也停止于吳先生的經驗。以個人的經驗為基礎來判斷別人的想法是非常不合理的。吳先生曾在半個月之內親手蓋起自己的家嗎?你看過因為肚子餓,示威進行中一窩蜂擁向翻倒的卡車撿甜瓜吃的人嗎?你體驗過死而復生嗎?體驗過焚燒像命一樣愛惜的皮鞋時的痛苦嗎?這絕不是炫耀我自己,也不是怨恨世界把我所遭遇的一切歸咎于社會,而是怪我自己沒出息自作自受。所以雖然晚了,也想努力活得寬裕點兒。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觀點。即使后悔也會是很久以后的事。我不奢望吳先生為我鼓掌。只是在山里繼續往前走也找不到路,現在要回頭往曠野找路了。
《翅膀或手銬》
說謊的人不會出事,倒是對說謊的人挑明“你說謊”才會出事。因為手里有權的人說一句話也可以成為輿論;沒力量的多數人說幾千句幾萬句也被人當是唱獨角戲。少數人假稱多數的所謂輿論,一向蹂躪廣大群眾唱的獨角戲。換句話說,就像是以婚姻為借口的奸淫……
《蒼白的中年》
無數拳腳落在身上,老權卻一點兒也不想躲避,也不想喊叫。鼻血不斷涌出,嘴里一股腥甜。好像炸開了爆竹,四面八方都是火花,什么也看不到。可是那真是一點兒痛苦也沒有的奇妙的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