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立開辟了無數新路,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養活了幾百萬人,造福于一方,而影響及于全國。終于因為他開辟的路子太多,擔負的事業過于偉大,他不能不抱著許多未完的志愿而死。這樣的一個人是值得一部以至于許多部詳細傳記的。——胡適
為地方興教養諸業,繼起有人,豈惟孝子慈孫,尤屬望南通后進;以文學鳴光宣兩朝,日記若在,用裨征文考獻,當不讓常熟遺編。——蔡元培
南通是我們全國公認第一個先進的城市,南通教育會和各團體是我國教育界中之先進者,他們價值之高,影響之大,國人共知。——梁啟超
在中國近代史上,我們很難發現另外一個人在另外一個縣辦成這么多事業,產生這么深遠的影響。張謇熱愛南通,南通懷念張謇,張謇與南通這兩個名字已經緊緊聯在一起。——章開沅
“一個人”成就“一座城”
張謇“半生文章、半生事業”,地方自治是伴隨“半生事業”的主線。其政治主張幾經變化,但對地方自治的執著卻從未改變,他說自己一切活動“最后的目的,則尤在純粹自治”。蘇北小城南通,為何能借助清末民初的地方自治,在全國上千個州縣中脫穎而出,成為享譽中外的“模范城”;與同時期各種地方自治的理念和探索相比,張謇的實踐有著怎樣別具一格的特點?
無疑,張謇是南通地方自治的總設計師。他憑借其個人聲望與影響,以地方自治之名,在家鄉進行早期現代化的綜合性試驗。1915 年,《南通地方自治十九年之成績》出版,標志著張謇地方自治思想走向成熟,其實踐初具規模。前一年的 6 月,民國大總統袁世凱向擔任農商總長的張謇詳細了解南通的自治事業。張謇與張詧等人商議,委托得意門生江謙領銜,組織編寫《南通地方自治之成績》,進而示范全國。全書由實業、教育、慈善和自治等章節構成,對每項事業的歷史緣起、運作系統、預算等細節,都作詳盡說明。張謇頻繁與張詧、江謙和地方官員通信,對書的結構框架、內容風格和寫作進度,具體提出要求,強調條理須明而不繁、簡而不漏,要用邏輯方式來表達事物的重要性—例如工廠的利潤是如何為學校的建立提供資金來源,師范學校是如何帶動小學和中學的發展,勘測的需要是如何導致了師范學校中測繪科目的建立。他建議,書中不僅包括已完成的工程,而且也要包括正在實施和將要施行的項目,還主張引用比文字更能有效表達的地圖、表格、專欄和統計數據。此書原名《南通地方自治之成績》,正式出版時被張謇改為《南通地方自治十九年之成績》。所謂“十九年”,張謇認為其地方自治始于籌辦大生紗廠的 1895 年。該書第一次全面記錄了南通地方自治的歷程,充分反映了張謇地方自治理念,無疑對地方自治在南通及其他地區的深化,具有重要的昭示和引領作用。
張謇地方自治思想的發展,從自在自發到自覺自為,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
(一)濫觴(1886—1894)
張謇地方自治思想的萌發,最早可以追溯到甲午戰爭前。其振興實業的責任在士大夫的觀念,最早是在 1886 年第一次會試落第后萌生的。那時張謇除為科舉備考外,作為鄉紳的他“盡力鄉事”。比如,謀求通海花布減捐,倡導改良和發展蠶桑業,主動參與地方教育文化事業,向學部為當地爭取擴大拔貢名額,主持贛榆、崇明等書院,編修東臺等縣志。再如,積極從事慈善公益及其他社會事務,設立具有賑災平糶功能的義倉,恢復慈善機構溥善堂,一度受調任開封知府的孫云錦之邀,協助治理黃河,賑救災民。另外,還籌辦民間自衛組織“濱海漁團”。在經營鄉里的過程中,張謇對百姓疾苦和社會實情有了進一步認識,積累起治理鄉務的經驗,這也可看作是他地方治理的最初嘗試。更重要的是張謇由此開始思考依靠實業、教育、慈善推行自治的最初方向。不難看出,他所擁有的“窮則兼濟一方”的士子初心,超越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傳統書生觀念。
(二)孕育(1895—1905)
張謇的地方自治思想,產生于他實業和教育救國的實踐。巨大的民族危機和清政府腐敗無能的雙重刺激,是促使張謇走上自治之路的重要原因。甲午戰敗成為張謇人生的拐點。面對外侮紛擾、內政腐敗和黎民疾苦,張謇毅然把救亡圖存的理想付諸實施,先是創辦了大生紗廠、通海墾牧公司等實業,后來又開辦了通州師范、南通博物苑等教育文化事業。張謇還創立了一些自治機構,如 1904 年成立南通總商會。與此同時,張謇對地方自治的認識更為深入,在此期間他提出了一些改良和立憲政治主張,如 1895 年《代鄂督條陳立國自強疏》、1901 年《變法平議》,就涉及地方自治內容。1903 年,張謇對日本進行考察,日本市町村實行的地方自治做法,對他啟發很大。
伴隨著清政府預備立憲,張謇地方自治思想逐漸成形。1906 年,清政府開始預備立憲,地方自治成為預備立憲的重要內容。張謇認為“立憲基礎,首在地方自治”。此后,清政府頒布《九年預備立憲逐年籌備事宜清單》和《城鎮鄉地方自治章程》,規定自治范圍包括學務、衛生、道路工程、農工商務、善舉、公共事業、籌集款項等八項。在此前后,張謇開始使用地方自治一詞,公開亮出地方自治的旗號。如在 1906 年《請撥給捐款補助通州中學公呈》中,他就提及地方自治,“今國家方宏普及教育之仁,父老亦將有地方自治之望”。張謇對照清廷地方自治章程,對南通“原已舉辦者”“甫經創辦者”“尚待籌辦者”“不能強辦者”仔細研究,詳加規劃,他后來的實踐遠遠超出清政府所規定的自治范圍。1908 年,通州地方自治會成立,張謇擔任議長。1912 年,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有關普及教育、公共衛生、興辦實業、發展慈善四個方面的主張,對張謇觸動很大,并在已有成效基礎上,對南通地方自治進一步規劃,逐步加以提升。
(四)成熟(1915—1926)
張謇在人生最后十年,大力總結、宣傳和展示南通的地方自治。1915 年,因反對袁世凱復辟帝制而憤然辭職的張謇,從此“遁居江海,自營己事”“盱衡世界潮流之趨向,斟酌地方事業之適宜”,推動南通地方自治取得更大的成效。1915 年張謇不無得意地評價說:“南通自治為全國先,歷十余載……南通自治,似亦足備全國模范之雛形。”海內外慕名而來參觀者絡繹不絕。他對地方自治認識也上升到民族存亡的新高度,認為,“國可亡,而地方自治不可亡”“國亡而自治精神不變,雖亡猶不亡”。1922 年,張謇擬舉辦南通地方自治二十五年報告會,籌備中的分類展覽場館有:實業,包括農、墾、鹽、工、商等方面物品的陳列;教育,包括初高小學、中學、男女師范、幼稚園、盲啞學校和農、商、紡織、醫諸校辦學業績的展覽;慈善,包括育嬰、養老、貧民工場、游民習藝、
殘廢、濟民、棲流等情況介紹;公益,包括水利所建各堤閘、涵洞、河渠、橋梁和交通設施建設等方面取得的成果。從《南通地方自治之成績》出版到籌備南通地方自治二十五年報告會,不難看出,在張謇的經營下,南通不僅是推行地方自治起步最早的地方,同時也是成效最為突出的城市。20 世紀 20 年代初,榮德生、盧作孚等實業家紛紛來通考察,效仿張謇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