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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散文何以風光無限

古 耜

在中國古代，知識女性撰寫錦繡文章雖系鳳毛麟角， 但屬確切存在，易安居士和她的《金石錄·后序》便是這方面的標本和佐證。不過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現(xiàn)象或文學品類， 女性散文終究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推動婦女解放的產(chǎn)物，冰 心、廬隱、丁玲、林徽因等才是其發(fā)軔與前驅(qū)，而女性散 文真正的強勢崛起和蔚為大觀，則是從新時期到新世紀偉大時代的饋贈。

近半個世紀以來，在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歷史大潮的強力推動下，從五四新文化現(xiàn)場一路走來的現(xiàn)代女性散文，越發(fā)顯示出生機勃勃、闊步前行的態(tài)勢：幾代女作家 進一步?jīng)_破陳舊觀念的束縛和保守勢力的阻滯，以嶄新的精神風貌、飽滿的生活熱情和旺盛的創(chuàng)作精力，投身于變動不居而又生機盎然的生活現(xiàn)場，既積極參與公共空 間的世相書寫與問題探討，又潛心關注女性自身的發(fā)展、提升與進步，從而不斷捧出流光溢彩、質(zhì)文兼?zhèn)涞纳⑽募炎�；一大批女性散文家正是在這種有內(nèi)涵、有難度、有追求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砥礪前行，逐漸登上一個時代的散文 標高；而整個女性散文創(chuàng)作亦憑借持久的不間斷的繁榮紅火，成為當今時代散文現(xiàn)場勃發(fā)向上的重要一翼。恩格斯說：在任何社會中，婦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而女性散文的蓬勃發(fā)展正是女性解放的卓然 呈現(xiàn)，透過它，可以看到國家的昌盛、社會的進步和民族的振興。

女性散文何以風光無限，其中的原因應該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新時期以來的女性散文創(chuàng)作，蘊含一種多方探索，躍動不羈的內(nèi)在活力。曾有如是說法：在新時期的文 學領域，小說、詩歌、戲劇乃至文學評論，都經(jīng)歷了強勁大膽的文體變革，唯有散文安步當車，依然故我，給人以陳舊保守的感覺。這樣的說法是否符合散文的實際尚待討論，但如果拿它來評價女性散文，則明顯是圓鑿方枘，失之偏頗。

事實上，女性散文并不缺少試驗和探索。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小女人散文不脛而走，風行一時。其中摻雜的瑣碎、無聊和自戀固然需要摒棄，但它對世俗場景的關注，對筆調(diào)的經(jīng)營和細節(jié)的把握，以及由此釀成的較強的文本可讀性，還是給散文創(chuàng)作以有益的啟示。稍后，一種直接以女性散文為標識的創(chuàng)作群體亮相文壇。葉夢的《羞女山》、王英琦的《女性的天空是高遠的》、 韓小蕙的《女人不會哭》、張愛華的《關于愛情：往錯了說》、斯妤的《也是嘆息》、匡文立的《歷史與女人》、唐敏的《女孩子的花》等一批作品，勾勒了這一群體的早期陣容。毋庸諱言，這些作品或多或少帶有西方女權主義的影子，但更多的還是連接著中國女性實際的生命體驗和觀念認知，是基于自我感受的藝術表達，唯其如此， 它們對于強化散文創(chuàng)作的女性意識，推動女性散文向縱深化和個性化發(fā)展自有重要意義。接下來，新潮散文和新散文交叉或次第登場，其中一批才華橫溢的女性散 文家，如周曉楓、格致、馮秋子、張立勤、陳染、塞壬、 潔塵、杜麗等，以特立獨行，高蹈脫俗的創(chuàng)作吸引著文壇的目光，其新穎的散文理念，個性化、陌生化的敘事風格，還有在語言修辭層面的苦心孤詣，劍出偏鋒，均為女性散文的柳暗花明、推陳出新提供了有力借鑒，進而成為女性散文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重要資源和不竭動力。

第二，歷史語境的轉(zhuǎn)換和社會氛圍的變化，為女性散文的繁榮發(fā)展提供了特殊機遇。無論古代還是現(xiàn)代，個體人生的日常生活都是豐富和重要的，然而由于文化傳統(tǒng)、歷史條件和社會心理的復雜互動，在較長一段時間里，人 們的日常生活并沒有得到文學書寫的青睞，相反常常被忽 略或遺忘。新時期以降，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興起和人的主體意識的確立，以及商品和消費理念的傳播，日常 生活開始越來越多地進入人們的視野，并迅速成為文學的 主要表現(xiàn)對象。在這一過程中，日常生活不再單單是一種題材或景觀，同時還是一種不可缺席的審美要素即使是篇幅宏大的歷史或地理散文，日常生活亦常常是一種基 因性底色性的存在。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女作家的特長和優(yōu)勢得以充分展現(xiàn)：約定俗成的社會倫理和家庭分工， 決定了她們相對疏離公眾訴求與商場奮斗，而更多同衣食 住行、兒女情長纏繞廝磨；長期的家庭責任和親情輸出又讓她們對日常生活擁有更多形而下的理解與把握；加之有現(xiàn)代女性的思想和知識就中加持，這使得她們筆下的日常 生活不但栩栩如生，活力沛然，而且時常發(fā)人深思，耐 人尋味。近年來很是活躍的女性散文家，如蘇滄桑、陳蔚文、李娟、阿微木依蘿、錢紅莉、王蕓、指尖等，雖然創(chuàng) 作題材與藝術風格均有較大的差異，但其中異曲同工、美 美與共的一點，便是對日常生活的準確把握和生動描摹。而正是這種對日常生活的成功再現(xiàn)，給當下的女性散文增添了別一種精彩和魅力。

第三，在散文和女性之間存在一種微妙而穩(wěn)定的對話 與契合關系。曾有研究者認為：散文是一種更接近女性的文體。這話初聽會覺得籠統(tǒng)和偏頗，但細想又不無道理。如所周知，散文屬于文學中的自敘事，它通常需要作 家更多調(diào)動主體的才華和手段，以構(gòu)建屬于我的精神天地與情感世界。而在表現(xiàn)自我的維度上，女作家顯然更得繆斯的神髓與鐘愛。你看：抒情是散文重要而得力的表現(xiàn)手段，網(wǎng)絡背景下，一些沉溺于匆忙敘事的男性作 家不同程度地舍棄了它，而在阿舍、安然、許冬林的筆 下，一種源于女性生命深處的汩汩深情，或與歲月同行， 或請山川相伴，或攜詩境共生，則是一派流光溢彩，沁人 心脾，顯示出情為何物的力量。自視與內(nèi)傾是五四時期女性散文常見的言說特征，這一特征在當今女作家中不 僅得以延續(xù)，而且獲得新生。不是嗎？同樣的綿綿絮語和娓娓道來，以往主要是精神沉吟，心靈獨白，如今則更多 引入日月消長、萬物更迭，將其化作人在天地間的哲思和 同一切生命的對話，張映姝、祁云枝、朱朝敏、項麗敏等 女作家的生態(tài)書寫，可謂這方面的生動展現(xiàn)。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一批女作家如李舫、何向陽、艾平、王雪茜、林 淵液等，大抵從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創(chuàng)作理論得到啟發(fā)， 在堅持女性散文基本特征的基礎上，開始進行積極的吸收與拓展，如大膽突破約定俗成的題材限制，合理強化作品的理性元素和文化內(nèi)涵，不斷嘗試多見于男性作家的技巧手法乃至風格營造等，所有這些都有效地強化了女性散文的表現(xiàn)力、感染力和影響力，同時也為散文的整體發(fā)展提供了啟迪與借鑒。

正是基于以上事實，竊以為，當下文壇應當對女性散文多一些關注、研究和推動。也正是沿著這一思路，筆者在中國言實出版社的鼎力支持下，選編了旨在展示當下女性散文創(chuàng)作成就的悄吟文叢，并于 2017 和 2021 年先后出版了該文叢的第一、二輯，每一輯均包括十位女作家的潛心創(chuàng)作�，F(xiàn)在該文叢的第三輯翩然問世，再次推出十位女作家，她們是朝顏、阿微木依蘿、黃璨、寧雨、羅張琴、蔡瑛、菡萏、張映姝、斤小米、張金鳳。我熱切希望讀者能喜歡這些作家和作品，同時通過悄吟文叢，感受到中國女性散文的風采以及她們欣然前行的跫音。

（作者系著名文學評論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