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之行》包含多篇游記,記述作者在剛果、土耳其、布列塔尼、阿爾及利亞游覽時的所見所聞,文筆精妙,讀后令人回味無窮。
其中,《剛果之行》寫于1928年,描寫了美麗迷人的非洲風光:浩瀚的大河,濃密的林莽,鮮艷的花卉,以及各種令人驚異的自然奇觀。那里殖民者的暴行也令他觸目驚心,黑人的悲慘遭遇記錄在他的筆下。對于作家本人,剛果之行促成了一個巨大的轉折,引起了他的思考,使他走向新的路程。
安德烈?紀德(1869—1951),法國作家。早期作品有象征主義色彩。1909年參與創辦《新法蘭西評論》。1925年去非洲考察,后發表《剛果之行》《從乍得歸來》,抨擊殖民主義。1932年參加國際反法西斯運動。主要作品有散文詩集《人間食糧》,小說《偽幣制造者》《背德者》《窄門》《田園交響曲》《梵蒂岡的地窖》等。獲1947年諾貝爾文學獎。
李玉民,從事法國純文學翻譯二十余年,譯著五十多種,約有一千五百萬字。主要譯作小說有: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慘世界》,巴爾扎克的《幽谷百合》,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基督山伯爵》,莫泊桑的《一生》《漂亮朋友》《羊脂球》等;戲劇有《繆塞戲劇選》《加繆全集?戲劇卷》等;詩歌有《艾呂雅詩選》、阿波利奈爾詩選《燒酒與愛情》等六種。此外,編選并翻譯《繆塞精選集》《阿波利奈爾精選集》《紀德精選集》;主編《紀德文集》(五卷)、《法國大詩人傳記叢書》(十卷)。在李玉民的譯作中,有半數作品是他首次向中國讀者介紹的。
阿爾及爾?星期三?十月二十八日
天空愁慘,掉雨點兒了,但是一絲風也沒有。從平臺上眺望大海,極目所見,也沒有一點波浪。你要從那里來;我的目光臆造出航線和輪船蕩起的波紋;這目光怎么不能一直望到馬賽呢?啊!但愿大海寬厚地負載你,但愿波濤對你溫和!我夢想這樣的天氣:讓微風吹起你的風帆!……
對死亡缺乏恐懼感,導致阿拉伯人缺乏藝術。他們面對死亡并不退卻。而藝術恰恰產生于對死亡的恐懼。希臘人民直到墳墓的門檻,還矢口否認死亡,他們的藝術正是得力于奮力對死亡的抗議。如果基督教能貫徹到底,那么確信永生就是否認藝術(我說藝術,而不是藝術家——阿拉伯人有一大批藝術家)。藝術既不會從書本中,也不會從大教堂里孵出,弗朗索瓦?達西斯也許思考過、歌唱過他的《星辰贊歌》,但是他不會寫成文字,因為他無意恒定任何能死滅的東西。
星期五
昨天夜晚劇院有若望?科克蘭的演出。我是閑得無聊,倒不是多么想去看他演的《醉心貴族的小市民》。他把這個人物演成一個自命不凡又自以為是的傻瓜。我想,儒爾丹這個人物表面夸張,其實最大的特點是不安——一個人氣質與他承擔的角色差得太遠而惴惴不安:他總怕行為舉止不合身份。演員應當表現這一特點。——還思考這種事,就好像我不在非洲似的。在此之前演出的《多情惱》,雖然演技相當差,卻深合我意。
星期一
俄羅斯海員氣急敗壞——他們迷失在阿爾及爾的街巷里,法語和阿拉伯語一句也不會講,他們示意讓人帶路,一連三次被人帶回碼頭,帶向他們的輪船。俄羅斯海員氣急敗壞,逢人就遞過去一張白紙和一支鉛筆。一名郵差經過,我就對他說:“您倒是給他們寫上一家妓院的地址呀!”但我有預感,他們還會第四次被人帶回碼頭。
有些日子就琢磨,究竟是肉太硬,還是餐刀不快。反正結果是一樣:沒有胃口了。
星期三
我絕不朝海上尋覓;我的目光逃避一陣風就會趕向北方的那些驚云。阿波羅已經光芒萬丈,天空在高城上方喜不自勝。歡笑的房舍啊!深邃的藍天啊!那上邊,暮晚一降臨,我就爬上去——對,一直爬到那面粉紅墻壁的腳下;那面墻最高,也笑得最歡,和天空毫無隔閡,中間只有那根游弋的桉樹枝。然而,那同我們渴望之物一樣,到了近前還會那么美嗎?幸運的樹枝喲,樹葉今天由陽光沖洗,比昨天雨水沖洗得更干凈。
不行,無濟于事。同一個地方,可以一見再見多少回——永遠不會再有新鮮感。越瞧所見越少。也許領會更深……可是沒有驚喜了。
卜利達?星期六?十一月七日
我既已許諾,就去馬賽和阿爾及爾之間,到卜利達那里的船上探望X。他在醫務室服役,剛干幾天就發起高燒。
他穿著狙擊兵的軍服,氣色很不好,他那眼神更加明亮,卻從未有那么不安。
“我原以為在這里大不一樣,”他說道,“我若是早知道該有多好!……我感到煩悶,就因為這個病,我感到煩悶。”
“那您當初有什么期待呢?”
“期待每天不干同一件事的生活。我呀,您瞧見了,活不了多久了;我希望……怎么說呢?……在很短時間里盡量生活。這話,恐怕您不明白吧?”
“噯!噯!”我支吾道。
“喏!您能做一件令我非常高興的事兒嗎?讓人給我弄到這里……一點兒大麻。他們說那很刺激,我特別想嘗一嘗!可是,那些黑鬼誰也不肯往這兒帶(他下意識地把阿拉伯人叫作‘黑鬼’)。您從未抽過嗎?”
“沒有。”我回答。
“您能給我帶來,對不對?”
“您會麻醉的。”
“我不會麻醉……再說,也無所謂。像我這樣的人,活在世上也毫無用處……對,我還記得您在船上對我說的話;不要重復了,讓我聽了心煩。請您給我帶點兒大麻。”
“沒有賣的了。禁止買賣。”
“噯!您總能設法弄到的……”
“弄來您也不會抽……”
“不會就學嘛。”
在庫盧格利街,我遇見卡比什。盡管三年未見面了,我們彼此還是立刻就認出來。啊!在山上的漫步啊!花園里單調的歌聲,月光如晝的圣林中的絮語,非法經營的小咖啡館的舞蹈啊!何等懷戀,摻雜著何等渴望,將構成你的回憶啊!
“卡比什,哪兒能弄到大麻?”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