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初想過無數種重逢,只是這一天來得太過猝不及防。她驚慌失措,他卻冷靜自持。
“北深……”
“我是陸北辰。”
他有著跟北深一樣的臉,卻,不是她的北深。
陸北辰,國際赫赫有名的人類學法醫,令罪犯無所遁形的“尸譯者”。
有人說陸北辰太敏銳,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那雙毒眼;
有人說陸北辰太危險,僅憑一把解剖刀就能剖開虛假,直視人性;
還有人說,陸北辰心里藏著一個女人,一個傷他至深的女人。
他是她的陌路相逢,讓她陷入錯覺,真假難辨。
直到某一天,有人對顧初說,不要相信陸北辰,因為他,不是陸北辰……
夕陽潑染了云際時,醫院的急診室又來了一波病人,西藥房也開始忙碌起來,庫房調配時間來不及,要求加派人手過來搬藥。西藥房的同事都是工作了十幾年的老油條,自然懶得搭理,末了,顧初主動跑去庫房幫忙。
“顧姑娘,要我說你就是太好脾氣了,他們都把你當軟柿子捏呢。”庫房的一位老伙計邊往車上搬藥邊替她打抱不平,“怎么說你都是個藥劑師,每次都讓你來跑腿兒。”
顧初只是笑笑,將車上的藥跟單子上的數量認真地進行核實。她只是一只背著軟軟的殼的蝸牛,也許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人一腳踩死,所以這么多年她學會了忍讓,她沒權利受到傷害,因為還有思思。
顧初推著一箱箱的藥品往回走,額上的發被汗水打濕了。她不是沒看見周遭病人投過來的眼神,有個病人小聲跟病友說:“那個推藥的小醫生長得像演員似的,真漂亮,也不知道是哪個科室的。”
替神經外科送藥的時候,顧初盯著“手術中”這三個字看了許久,如果她還是以前的她,如果所有的事都不曾發生,她一定會是最優秀的外科醫生。
在機場時喬云霄的那句話沒說完,顧初知道他想說什么,雖然他身陷囹圄,但幫她轉為臨床亦是易事。這么多年他一直想為她做些什么,她能做的只是婉拒,有些人的人情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就還不清了。
終于忙到下班,顧初坐在醫院草坪旁的椅子上揉著發酸的胳膊,不遠處救護車的車燈還在閃,那急切的光亮晃得人心發慌,就像,當年運走父母的那輛車。
手機響了,是筱笑笑,她遠在上海的好友兼大學睡在她下鋪的舍友。
“謝天謝地你終于接電話了。”筱笑笑豪邁的笑聲直穿顧初的耳朵。
“今天比較忙。”
“跟你說一聲,本周六上午十點咱大學同學有聚會啊。”
“周六我還有工作,不——”
“打住,千萬別拿工作當借口,再說了,這次聚會定在瓊州,不用你千里迢迢趕赴上海。”
顧初遲疑,“在瓊州聚會?”
“當然。”筱笑笑故意拉長了聲音,搞得神秘兮兮,“我聽說,是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筱笑笑沒有指名道姓說“他”是誰,可是,顧初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
已經不記得筱笑笑后來又說了什么,聽進顧初耳朵里的只剩下蜜蜂打架的聲音,許是蜇痛了耳膜,這種輕淺的疼順勢而下,惹得心臟中了毒,揪著痛。記憶,如同被時光剪碎的照片,飄零而來再一片片粘上。
“你覺得我們能一生一世嗎?”
“顧初同學,你的問題時間跨越性太大。”
“很難回答?”
“目前回答不了。”
“那到什么時候回答得了?”
“等七老八十的時候。”
“你要是敢變心,我就把你心臟掏出來。”
“所以,你日后可以選擇心臟外科。”
是誰說的愛情是件簡單的事,曾經的她就那么以為了,然后疼過哭過,在兩人終于走向崩盤的時候才明白,其實過于單純的他們,誰都沒有能力來維護逝去的愛情。
被青春圓寂的是愛情,被愛情流放的是青春。
風吹過時,顧初覺得眼角有點涼,抬手擦拭才發現,睫毛有點打濕了。低頭清理手機里的未接來電,果真都是筱笑笑的,她奪命連環call的本事讓人望塵莫及。顧初嘆了口氣,清理到最后一個時手指驀地止住。
一個座機號,陌生的。
顧初盯著手機里的這個號碼,不知怎地右眼皮極快地跳了一下。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顧初的手指覆上了那串電話號,竟有點抖,深吸一口氣,回撥了過去。
“是顧初吧?這里是市公安局。”
顧思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里,一件黑色七分袖薄衫,配了條藕荷色的帶紗長裙,染有淺咖色的梨花頭隨意扎了起來,臉慘白得像是涂了一層油漆。
見到顧初后,顧思緊繃的神經終于斷了,沖上前抱著顧初就哭了。顧初緊緊摟著她,安撫的同時,憤怒地盯著眼前的警務人員。
羅池也在打量著顧初,經調查,顧思的父母雙亡后就一直跟著姐姐相依為命,姐姐顧初,二十五歲,瓊州慈濟醫院藥劑師。妹妹顧思,二十歲,就讀于瓊州大學藝術系。據手下反映,在得知顧思被帶到警局后,顧初的表現沒有像尋常人似的歇斯底里。此時此刻她在憤怒,漂亮的大眼睛就如同含了箭。
“蕭雪的案子還在進行中,希望兩位能夠暫時保密,因為令妹曾與死者發生過爭執,所以我們需要排查。”
蕭雪,知名小提琴演奏家,最具天賦的音樂家。今年八個城市的個人演奏會十分轟動,瓊州是最后一站,票價被黃牛抬高了十倍之多,即便如此依舊搶售一空。一個月前,瓊州的個人演奏會當天,卻遲遲不見蕭雪出現。
蕭雪的離奇失蹤轟動了全國,瓊州這座原本安靜的海濱城市一下子引來了不少媒體。蕭雪家世背景雄厚,又是獨生女,其父母除了報警外還下了重金懸賞,不管用什么辦法、花多少錢都要找到女兒。省公安廳也成立了專案組來調查,可一個多月過去了,蕭雪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
蕭雪的事顧初是知道的,她壓下不悅,拎起顧思的小挎包,“請不要再打擾我妹妹,她膽子小,經不起嚇。”
“顧女士。”
顧初轉頭。
“你跟蕭雪很熟,對吧?”
顧初坦然,“我認識她,所以我完全可以演好市民配合警方調查的角色。我妹妹是個連稅都沒上過的孩子,我想她無法為你們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羅池愣了一下。
門口一道嗓音,低沉而清冷,“二十歲的成年人已經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而作為一個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也可以承擔完全刑事責任。補充一句,小孩子,也會犯錯。”
顧初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向門口,驀地怔住。走廊的光強過室內,男人的唇眼匿藏在光影之中,彰顯著絕對優勢的身高。
她聽見心臟炸開的聲響,萬千碎片扎進了大腦皮層,太陽穴跳動著,透不過氣來,呆呆地盯著離自己只有不到三米遠的男人。
時間厚愛地精雕了他的臉頰,棱角分明,微抿的唇角尤顯嚴肅。他站在那兒,手臂上搭了件外套,簡約的白襯衫透著一股子冷,與記憶中在大學校園籃球場上引得全場女生尖叫的不羈大男孩兒大相徑庭。
顧初的大腦嗡嗡作響,下意識喃喃,“北深……”
陸北深,這個名字,已經五年了,她從不敢輕易叫出口,因為只要舌尖輕
輕一卷,心就會溺入萬世洪荒。
男人站在門口沒有動,淡淡開口:“我是陸北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