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萬歲》描寫的是上世紀50年代初期北京女七中一群高三學生的學習和生活,抒發了楊薔云、李春、鄭波、蘇寧、袁新枝、吳長福、呼瑪麗等的情感、苦悶及向往,贊美了她們不斷探索的精神、昂揚向上的斗志、如詩似歌般的青春熱情,那種快樂、向上、充滿朝氣的情緒,始終洋溢在字里行間。
適讀人群 :大眾讀者
影響了一個時代的青年的青春時期的文學作品
“無法無天的”年紀,“朝氣蓬勃”的斗志,以及向往卻又苦悶的情感,譜寫出一部無法替代的只屬于他們的青春贊歌。
王蒙 中共第十二屆、十三屆中央委員,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常委。中國當代作家、學者,文化部原部長、中國作家協會名譽主席,任解放軍藝術學院、南京大學、浙江大學、上海師范大學、華中師范大學、新疆大學、新疆師范學院、中國海洋大學、安徽師范大學教授、名譽教授、顧問,中國海洋大學文新學院院長。
曾獲意大利蒙德羅文學獎、日本創價學會和平與文化獎、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與澳門大學榮譽博士學位、約旦作家協會名譽會員等榮銜。作品翻譯為二十多種語言在各國發行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序詩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
讓我編織你們,用青春的金線,
和幸福的瓔珞,編織你們。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園的歡舞,
細雨濛濛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軍,
還有熱烈的爭論,躍動的、溫暖的心……
是轉眼過去了的日子,也是充滿遐想的日子,
紛紛的心愿迷離,像春天的雨,
我們有時間,有力量,有燃燒的信念,
我們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飛。
是單純的日子,也是多變的日子,
浩大的世界,樣樣叫我們好驚奇,
從來都興高采烈,從來不淡漠,
眼淚,歡笑,深思,全是第一次。
所有的日子都去吧,都去吧,
在生活中我快樂地向前,
多沉重的擔子,我不會發軟,
多嚴峻的戰斗,我不會丟臉;
有一天,擦完了槍,擦完了機器,擦完了汗,
我想念你們,招呼你們,
并且懷著驕傲,注視你們。
1953年至1956年
一
“姑娘們,現在,我們的幸福泉開始噴水了!”
十八號帳篷前,女七中高二班的孩子們挖了一個小小的“泉眼”。上午九點鐘,她們剛剛爬山、看日出回來,不顧疲倦,圍了個圈圈,舉行“幸福泉開幕典禮”。
梳著短辮子的、身材靈活的袁新枝,鄭重而又幽默地做了如上的宣布。然后,她在清脆的掌聲中弓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泉眼”上的瓦片挪開;铛r鮮的水,一下冒了老高,濺濕了袁新枝的綠裙子。水柱接著矮下來,離地只有半尺。
她們擁擠著,用自己的漱口杯,一人接了一杯水。
袁新枝以自由神高舉火炬的姿勢把漱口杯舉起,忍住笑,莊嚴地說:“干杯!”杯子叮叮當當地碰在一塊兒。大伙把杯子拿到唇邊,仰脖子喝了進去;冰涼、苦澀、帶著牙膏味兒。
“棒極了,能氣死賣汽水的!”孩子們一邊嘰喳稱贊,一邊扭動舌頭,吐出沙礫和土塊子。
這時,五個穿著褲衩、很有運動員風度的女孩子遠遠跑來,她們驕傲地挺起胸,克制著倦意。離近了,為首的周小玲喊道:
“我們來了,怎么不歡迎啊?”她揩一揩額上淌著的汗。
她們是“紅色勇敢者旅行小隊”的隊員,今天摸黑從城里動身,徒步走來,準備和本班的同學一起參加營火會。
“歡迎,歡迎,請喝幸福泉水!”大家拉住勇敢隊的隊員,一人灌了一口水。
周小玲掙脫開,哭喪著臉說:“媽喲,一點也不幸福!庇謫枺骸班嵅兀俊
“鄭波在營部開會!
“她媽病了,她舅母讓她快回去!
“哦。”大家靜下來,袁新枝去找鄭波。
孩子們在西郊的草地上露營,三十多個帳篷排成一個凸字。用竹竿和樹枝,扎起了營門,營門上端插著一排小彩旗,迎風飄舞。彩旗下邊,是柳葉編的四個大字:“快樂的營”。
進了營門往左,可以看見高高搭起的塔形的瞭望臺。值勤的“哨兵”,扶著軍棍,站在臺上,警覺地俯視著營地的四周,俯視著田野、道路和池塘。有時也禁不住放松自己的職務,望望空中多變的云彩、時淡時濃的遠山的輪廓,和那邊堆滿石塊的高崗子。從那里,清清的河水稀里嘩啦地流過來。
每天早晨三四點鐘,天還黑,孩子們已經被無邊的興奮攪得睡不下去。誰都不說話,怕吵著別人,只是靜靜地躺在稻草墊子上,聽那清晰可聞的喧囂音響:有呼號、走步的聲音,那是附近的部隊為了準備國慶檢閱緊張地操練著;有木輪車咯吱咯吱推過;還有從遙遠的工地上廣播的,隨著風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評劇唱片《小女婿》和《劉巧兒》;也偶然聽見一兩句含糊的叫喊,或是火車汽笛的高亢鳴聲。不論醒得多么早,不論周圍的一切在表面上是多么平靜,但孩子們細心地躺在帳篷底下,緊挨著心愛的土地,就總聽得見這一切又協調又混亂、又清楚又模糊、又復雜又單調的聲音。孩子們從而確信,全體都睡覺的時候是沒有的。當辛勞的人們鉆入安樂的被窩,輕松地喘上一口氣,閉上自己熬紅的眼睛的時候,另一些辛勞的人們,已經穿好衣裳,掏出翻在里邊的領子,打打鞋上的土,驕傲地奔向自己的生活,擔起種種的任務了。生活的旋律就是這樣的無盡無休,嘈雜而且強壯。
然后太陽升起,新的一天開始。孩子們歡呼野營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青春的無價的節日。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歸我們所有。藍天是為了覆蓋我們,云霞是為了炫惑我們,大地是為了給我們奔跑,湖河是為了容我們游水,昆蟲雀鳥更是為了和我們共享生命的歡欣。從早到晚,大家遠足,野餐,捉蜻蜓,釣魚,劃船,采集野草野花,登高望遠……直弄得筋疲力盡。天底下快活的事兒好多喲,從前竟沒有做過!這些事兒今天來不及做完,時間過得真快!只得等明天了。明天還不快來,時間過得真慢!
晚上,灼熱的空氣還沒有散盡,就寢號已經吹起來。號手站在野營“倉庫”旁邊,嗚嗚地使勁吹,他看著滿天的星星,滿意地體會著自己的地位的重要;又惋惜由于自己一吹,孩子們的歡笑吵鬧頓然消失,星星也變得又高又遠,只剩下成群的青蛙,它們的大合唱才剛剛開了頭兒。
這就是首次的露營生活,在一九五二年夏天,新中國誕生還不到三個年頭。
鄭波被袁新枝叫了回來。周小玲拉著她的袖子,告訴了她媽媽的情況。她說:“也許不要緊,我媽有老病根,常犯。可是一回去,就參加不上營火晚會了,真有點倒霉!
“豈止有點!簡直慘透了!”說這個話的是楊薔云,鄭波的好朋友,她有稍高的個子,肌肉顯得繃緊。她沒有通常的所謂“美”——修長的眉毛、高鼻梁和小嘴,但是在她的臉上,目光里,卻像是擁有照耀一切人的光亮。那豐富的,多變的,不斷閃過的表情,使每個注視她的人都會眼花。聽周小玲一說,她好像比鄭波還著急,右手捏了一下左手的小指頭,說:“要是你不在,我們開營火會多掃興呀!
鄭波說:“我不在要什么緊?你不在才真掃興呢。對了,我還沒喝咱們的幸福水,喝了水,就走吧!
鄭波喝了水,朋友們又活潑了。楊薔云了眼,嘆口氣說:“我送你上汽車去!编嵅c點頭。楊薔云輕快地跑在前面,向汽車站去了。
周小玲低頭鉆進十八號帳篷,別人隨著進來。雖然這個帳篷最大,而且取去了帳篷“帽”,可是里邊仍然顯得悶暗,有一股油味。周小玲在堆滿了行軍壺、繩索和毛巾的一角坐下,兩腿彎曲在左邊,左手支持著,右拳敲著走累了的雙腿。
“好房子!”她摸一摸鋪地的草墊,稱贊著:“可是太熱了!
“不,到早晨可冷呢,那時候,露水濕透了帆布,連頭發也像水洗了似的。”別人給她解釋。
“我從咱們學校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看看大家被她吸引住了,周小玲又泄氣地說:“其實也沒什么,我只想用‘驚人’這個詞練一練造句!
楊薔云跑進來,幾乎被伸在稻草上的許多腿絆倒,她說:“你們怎么回事?大白天價跑到帳篷里……”
“噓……周小玲帶來了新聞!”別人打斷她。
“據說,”周小玲強調這兩個字,以開脫自己的責任:“根據上學期的考試成績,學校要發一批獎章!
“得獎章有什么好處?”眉毛、眼睛、鼻子、嘴長得聚成一堆的胖胖的吳長福,端正地盤腿坐著問。
“坐電車可以不打票!崩畲撼靶χ。
“昨天開了校務會議,據說,下學期起功課要特別特別嚴了!
“真糟糕,我這一個暑假還沒念過書,原來訂了個溫書計劃,一玩,就忘了……”
“得了吧,前天我還看見你溫代數!
“想想吧,明年就是高三,本來高三的功課就夠緊的,再普遍地嚴一家伙,那可怎么辦?”
“要得獎章準有你……”
“你敢說!”
“我就怕代數……”大家議論起來。
“還提考試成績呢,”薔云好像不太相信周小玲的消息:“上學期我有半學期沒上課,在節約檢查委員會謄寫材料,大考時候我真怕不及格!”
“是啊,上學期誰也沒踏下心念書,為什么要發獎章呢?”袁新枝問。
“為了讓你下學期塌下心念書唄!”李春的話好像從鼻子里說出來,然后她仰頭躺下,從帳篷洞口望著遠處的天空。
安靜了一會兒,有的想起自己沒考好的功課,有的暗暗估計誰可以得學習優良獎章,有的已經過慮地想到了升高三、溫課、畢業和升學考試……
“算了吧!”薔云大聲說,揮一揮手:“為什么要聊這些呢?我們是在露營,早就忘記它們啦。不要讓考試、功課、獎章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吧。周小玲,你只要在這兒玩上一天,就會忘記一切,那么單純,那么快樂,你盡情地享受生活吧,就像大小姐享受她家里無盡的財產似的……”
吳長福動一動身體,好像某一部分發癢,她用手拔一下圓而大的鼻子,嘆了口氣說:“糟啦,一提功課我的情緒就受了影響!如果咱們老在這兒露營,沒有考試,沒有提問題,沒有及格和不及格,那多好啊。”
李春又坐起來,手里抓著幾根稻草,她微偏著大腦袋,跳動著劍似的有力的眉毛,眼睛斜視,顯出思索和不以為然的神氣,她瞅著吳長福,一眼:“你說得不對,老在這兒露營是沒意思的。生活經常是一種匆忙的追求,恬靜和安逸是暫時的,是對匆忙追求的一種報答。因為短暫,所以美好,所以值得……”
“大學問家!”吳長福小聲嘟嚕,看一看別人,做了個鬼臉。
“我們出去玩吧,不在這里‘坐而論道’了!痹轮ι煲粋懶腰,表示她已經疲于悶熱的帳篷中的談話。
女孩子們依次探著身子,從帳篷里出來。身邊的“幸福泉”水緩緩地噴涌,樹上的“知了”急急地噪聒。由于在帳篷里坐久了,那毫不吝惜地照亮了沒有邊際的世界的陽光,刺痛了她們的眼睛。
正午,地里的水氣蒸發,帳篷里熱得像籠屜似的,但是,玩累了的孩子們仍然熟睡著。周小玲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熱得受不住,特別想吃冰棍,走了幾個冷食店,趕巧都剛賣完,最后好容易拿到一根冰棍,放到嘴里,正要吃……一群男學生的叫嚷聲:
“開門!”
“還不起來?都要熱化了!”
張世群和他的伙伴前來邀請她們去頤和園。周小玲講述自己的夢,埋怨著。男學生們賠不是說,到了頤和園,他們準備每人買一根冰棍送給周小玲。
楊薔云輕慢地說:“倒像你們怪大方的,可是,夢里的冰棍,難道能用錢買得到?”
張世群緊接上去:“如果你請我吃一根冰棍,我甘愿把所有做夢吃冰棍的權力讓給你!”
大家都笑,顯然,張世群勝了。
張世群是六十五中的團總支委員,今年剛好畢業。他已經參加過升學考試,這是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過中學時代的露營生活。他和楊薔云是“老朋友”了:在一年前的暑假中,團市委組織了一次文藝書籍的座談,就是在這個會上,楊薔云初次見到了他。他穿著破衣服,用洪亮的聲音發言,激昂地訴說自己的感想,并且拿自己思想上的缺點和書中的人物對照;女孩子們欣賞他的質樸和豪邁,又覺得他認真得未免過分,暗暗發笑。然后,他又激烈地抨擊書的缺點,扣了些大帽子,如說:“作品還是不成熟的……”
會議休息時,他與薔云無拘束地交談起來,說:“最后的批評有點過火嗎?沒辦法,說著說著走了嘴。”薔云笑個不住,笑這個人簡直跟自己一樣。
那天散會以后,下了陣大雨。薔云坐在電車上,到了第一站停車的時候,探頭往外一看,張世群遠遠的騎車飛奔而來。他不避雨,也沒有任何雨具,興奮地一手扶著把,一手搔一搔頭發,衣服都濕透了。他駛近電車站,看見了她,大叫了一聲:“楊薔云!”活像熟朋友。楊薔云笑他:“真是艱苦奮斗!”這時,自行車已經越到前面去,他回頭揮手答道:“那就向我學習吧。”
露營的第一天,薔云就看見他。他光著脊梁,領著同學運稻草,搬木板,釘營釘,豎營桿,出了不少汗。楊薔云招呼他:“勞動模范,還認得我么?”
他說:“您的模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們到了頤和園,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到后山去玩,于是連跑帶跳地擁過去,袁新枝教訓大家說:
“你們怎么了?誰在喊跑步走?就不會散散步,慢著點,欣賞欣賞風景?”
一個男學生偷偷把腳橫在她腿前,絆了她一跤,大家拍手稱快,張世群說:“我作了一首詩:姑娘摔了個漂亮跤,
小伙子一旁哈哈笑,
欣賞風景沒啥勁,
不如看看您摔跤!彼麄冇峙苤吡恕<热伙w翔都不能滿足青年的心,更何必談散步呢?讓青松的陰影交錯,讓金色的亭臺旋轉,讓姑娘們的裙子掀起來吧。
歸途上,薔云和張世群走在一塊兒,他們唱了許多曲子。互相炫耀又互相佩服。他們互相贈送了牽牛花。張世群問:“今兒晚上你表演節目嗎?”薔云瞇著眼笑了。
孩子們坐在地上,圍成半圓形,等著營火會開始。木柴堆得很高,這表明火將要燒得很大、很旺。服務員們往木柴上灑了煤油,又忙著檢查備用的沙土和水。四個少先隊員(兩個男孩子,穿著干凈的白襯衫和藍短褲,兩個女孩子,穿著更干凈的白襯衫和玫瑰色的裙子),一人拿著一個火把,在擊鼓聲中一同引燃了木柴,營地黑沉沉的空間,霎時間出現了鮮紅的光明;凝神的關心,也變成驟雨般的掌聲和呼叫。雖然嗓子響亮并不能得獎,但大家都像是比賽似的,大聲叫著好;他們知道,自己不叫,就減弱了這雄壯的營火會的前奏曲的熱烈氣氛。
木柴堆受了人們熱情的感染,驕傲地吐出了火焰,擴散著光和熱,煙和水汽,映得周圍一片通紅;許多火星,爭先恐后地向上跳躍飛舞,散落開,隱去了,代替它們的是更著急地跑出來的無數小火星。
蘇寧坐在楊薔云身旁。她生著一副清瘦的臉,眼睛、鼻子、耳朵、嘴,都特別小,眼光溫和而不安,頭發發黃,而且天生地彎彎曲曲。她對薔云,總顯得比旁人更信任和順從。她們沒住在一個帳篷里,頭兩天各玩各的去了。直到今天晚上,薔云才想起蘇寧,心里覺得有點抱歉——她想起自己的朋友來時,就感到沒有自己,那朋友一定會寂寞的——于是,她特意來找蘇寧。
蘇寧拉著薔云的手說:“快瞧這些火星呀,飛得那么高,又美,又多,又富于變化,可惜不能長久存留,要不然……”薔云靠在她的身上,回答:“不,我喜歡火;鹦牵贿^是火的孩子!闭f完,她直直腰,四處張望,她在尋找鄭波,當然鄭波不會在,但她仍然愿意找找,而且設想,如果鄭波來了有多么好。也許,她還想找尋旁的什么人。
文藝節目開始了,第一炮是五校聯合的腰鼓,雖然有點亂哄哄,但是穿得漂亮,人多,勁足,鼓聲震著耳朵。最后,全體又誠懇地向觀眾鞠了個大躬,這誠懇感動了大家,于是掌聲四起,而且有人喊:“再來一個!”
接著是眾多的唱歌,合唱,獨唱和二重唱,俄文的《紅莓花開》和朝鮮文的《桔梗謠》,男生的賣力氣的高音和女生的細聲細氣的抒情曲。舞蹈里最受歡迎的是早已熟悉了的“迎春舞”:我們狂歡地跳躍在五星紅旗下面,
我們快樂地迎接著美麗的春天,
…………大家和著一起唱。當初中的小女孩和高中的男學生蹲下來,張開兩臂,左右平行地移動著自己的腦袋的時候,營火,人,天地,都隨著舞蹈快活地搖蕩了。
左角上出了點聲音,轉移了大家的視線,互相詢問著是怎么回事。馬上弄明白了,青年藝術劇院來了幾個作家,“體驗生活”。
楊薔云點點頭,她同意這生活是值得體驗,值得記憶的。但誰又全了解呢?譬如自己吧,營火把心都燒熱了,心里盛滿了歡樂,快要溢出來了。可又怎么樣呢?待會兒要念詩,那是小事情。要對得起這一切啊,生活的恩情,朋友的愛,難忘的夜……
司儀宣布楊薔云的詩朗誦開始,薔云最初好像沒聽見,仍然坐在地上默想。蘇寧推了推她,才猛然醒悟,慌亂地跑到圈子當中去。
旁邊是熊熊的營火,服務員不時添加著木柴;前邊是一排排的同學,那里有熟識的和生疏的臉;頭上是被驚動,被照亮了的夜空。漸漸的,漸漸的,薔云的眼睛離開了火焰和人群,望向無邊的遠處。微帶顫抖的,甘美的聲音輕輕吐了出來:費盡千言萬語,
說不清一瞬間的歡樂。
當營火騰起的時候,
當伙伴們在一起,
當歌聲穿過,
夜的煙霧,稍微停了停,接著較快地念下去:我愛營火,
愛夜晚,
愛學校,
愛生活。薔云興奮得紅了臉,心跳得愈來愈急,眼睛濕潤了。她揚起了頭。
…………
…………
薔云弄不清自己在說什么,只覺得從火焰里,從同伴中,從周圍,有無數的激情注入自己的心頭,于是,學生們自己作的拙劣的詩句,發出了異樣的光彩,她與周圍的一切齊聲歌唱:咦!怎么木柴漸漸稀疏?
怎么火焰漸漸微?
火星飛落,不知道去處,
歌舞匆匆,也有個完了,
而我的詩篇不會結束,
它永生贊頌,一直到老。
我們的青春常在,
我們的青春燃燒,
我們的青春常在,
我們的青春燃燒。掌聲轟鳴,薔云回到原地坐下,她看不清朋友的笑臉,聽不清朋友的聲音,全部身心,都和集體,和歡樂的海洋,溶化在一起了。
晚會散了,孩子們走向自己的帳篷。一邊走,一邊依依不舍地回頭看看火焰的余燼和忙碌的服務員。蘇寧憂傷地說:“開營火會是快活的,散會就不了!彼N云說:“它不會散的!彼齻兊懒恕懊魈煲姟,各自去睡。夜已經深了,但是誰都不想睡,薔云更是睡不著。從小,她就不愛睡覺,覺得睡覺像掉在一個大黑洞中。今天,尤其不想睡。于是,披上衣服,溜出去了。
月亮升得很高,把一個個帳篷的陰影鋪在地上。方才還在熱鬧地舉行營火會的空地,已經看不出絲毫痕跡。有的帳篷,傳來竊竊的私語,有的帳篷,已經鼾聲大作了。
薔云向“營門”走去。一個幼小的孩子,扶著軍棍在那里站崗,靦腆地問:“口令?”
薔云回答了口令,走出去了,她后悔自己不如回答“不知道”,看那小孩怎么辦。她來到水田邊,心疼地望著一大片荷葉;荷花多半都謝了,蓮蓬還沒有熟。她向前走了幾步,坐在一塊石頭上。
“楊薔云!”有人叫她。轉過頭,原來張世群也溜出來了。他又叫:“楊薔云,看得清我嗎?”
“這么好的月亮,看得見。你干什么呢?”
“我想看看天。你呢?”
“我?我想看看地!彼N云小聲笑了,月光透過樹葉,落在她潔白的牙齒上。
他們沒有說話,張世群用右手的中指打了個響。
“詩,念得好極了……”
薔云搖了搖頭。
張世群暢快地說:“‘三反’時候,我看守‘老虎’,一天晚上,我值完班回宿舍,一抬頭,月亮是那么神秘而且清涼。我就想,一定得找一個時間,好好地看月亮!
“看了么?”
“可是,今天一看,全都變了。這天空,這月亮,還有樹,都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新鮮,就是多么大的愉快呀!”
“嗯!
“真的,一切都顯得特別和諧……”
“一切都不可思議,”薔云感動地拿起張世群堆滿厚繭的手:“張世群,你懂嗎?當我看著睡下了的帳篷,還有這清明的天空和滿池的荷葉,我想起我們的暑假,想起你的已經過去了的,和我的正在其中的中學時代,幸福就好像從四面八方飛來,而我禁不住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