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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打電話告訴未緒,葉瑠子殺了人。
未緒握緊話筒,咬了咬臼齒。隨著心跳的加快,她感到耳鳴。
“你在聽嗎?”話筒里傳來梶田康成有些含糊的聲音。他的說話聲顯得如此怯懦,是未緒至今為止幾乎沒有聽過的。他一直是個充滿自信的人。
“聽著呢!蔽淳w答道,喉嚨里好像有痰,使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咳了一聲后,她再次回答:“我在聽。”
梶田沉默了片刻。未緒只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這沉默讓人覺得他很想將情況說清楚,但又說不出話來。
“出大事了!彼K于說道,“但我想不必太擔心,這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
“對,因此她并沒有錯!
未緒沒有說話。她試圖思考梶田的話,但大腦并沒有配合,只有葉瑠子的面容反復浮現在腦海中。
也許是未緒默不作聲的緣故,梶田補充道:“其實是辦公室里進了強盜,她把強盜殺了!
“強盜……”未緒喃喃地重復道。這個詞無法進入她的腦中。
“總之你能馬上趕來嗎?詳細情況見面后再說。喂,你在聽嗎?”
“好的……知道了!
電話掛斷后,未緒仍然握著話筒,動彈不得。
過了一會兒,她坐到沙發上,不知不覺間習慣性地抱起了旁邊的靠墊。想到這正是葉瑠子親手做的,她抱得更緊了。
正當防衛……
真是含義微妙的字眼。生活中并不會用到它。
放下靠墊后,未緒站了起來。不管怎樣,她必須去一趟。她一邊打開衣柜一邊看了一眼墻上的鐘。剛過十一點。
高柳芭蕾舞團位于離西武池袋線大泉學園站約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是一幢由磚墻環繞的二層鋼筋建筑。未緒到達時,門前已停了數輛警車,附近有一些像是在看熱鬧的人,伸著脖子往里看。
入口處站著兩個身穿制服的巡警。可能是為了威嚇看熱鬧的人群,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未緒正躊躇不定,有人從一旁搭話說:“你是芭蕾舞團的吧?”是一個穿黑西服的高個男人。看到未緒點頭,那人說:“我也剛到,一塊兒走吧!北氵~開步子。聽他的語氣,未緒覺得他可能是警察。
和站在門前的巡警們簡短交談后,男人說了一聲請,讓未緒先進去。
“我看過一次高柳芭蕾舞團的《天鵝湖》!蹦贻p警察邊走邊說,“是陪別人去的,開始并不期待,但看著看著就被吸引住了!
聽到這里,未緒理應道謝,但她完全無心如此,而是問葉瑠子怎么樣了。
警察搖了搖頭!拔乙膊磺宄降自趺椿厥。”
“是嗎……”
走進玄關,旁邊就是辦公室。有不少男人接連出入其中。年輕警察向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說明了未緒的情況。
“請把她領到會客室。”中年警察說道。
年輕警察一邊窺視著排練廳,一邊將未緒領到會客室。
會客室里也有巡警。年輕警察與巡警簡短交談了幾句,讓未緒在里面等,自己則走向辦公室。
“你來了啊!
剛一進屋,未緒就聽到有人和她打招呼。是打來電話的梶田。芭蕾舞團的經營者高柳靜子也在一旁。抬頭看見未緒后,她默然點了點頭。兩人的臉色都極盡疲憊。
“究竟發生了什么?”在他們對面坐下后,未緒交替看著兩人問道,“我完全不知道……”
似乎是為了撫慰她,梶田輕輕伸出了右手,手勢就像演芭蕾舞啞劇時一樣柔和。他既是芭蕾舞團的總排練者,又是編舞,還是藝術總監!罢堟傡o!彼紫日f道,“我從頭開始說!
“好的,拜托了。”
說完,未緒將左手放到胸前,輕輕閉上了眼睛。調整好呼吸后,她睜開眼看著梶田。梶田也深吸了一口氣。“大約是在十點半左右,”他看著墻上的鐘說道,“我和高柳老師外出回來,發現小葉瑠和一個陌生男人倒在辦公室里!
“兩個人?”
“是的。男人額頭上還流著血,更是讓我驚訝。”
也許是想起了血的顏色,高柳靜子惡心地皺起了眉頭。
“沒過多久,小葉瑠醒了,我便問了她具體情況,得知好像是她不在時,那個人溜進了辦公室。其實在那之前,小葉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在池袋與劇場經理見面。她比我們先回一步,恰巧與強盜撞了個滿懷。她很驚恐,但對方恐怕也嚇壞了,于是襲擊了她!
未緒很想咽口唾沫,但口干舌燥。
“她好像也記不太清后來的事,總之,她拼命揮起了身旁的花瓶。當她回過神時,那個男人已經倒在了地板上,一動不動。她便戰戰兢兢地推了推,才發現已經死了。驚嚇之余,她也昏過去了!
“昏過去……是這樣啊!
未緒低著頭,茫然地注視著自己的指尖。
“警察正在問其他詳細情況?傊,她正處于興奮狀態,無法冷靜說明來龍去脈!
那倒也是,未緒想!傲硗狻莻人已經沒救了?”她問道。
“打到了致命處。”梶田答道。
“不過,”未緒舔了舔嘴唇,“應該不是葉瑠子的錯吧?如果遇到那種局面,任何人都會慌亂的。如果不抵抗,自己就有可能被殺!
“這一點我們也知道。”這時,高柳靜子第一次開口了,“正因如此,我們才認為是正當防衛,但不知警察會不會立刻相信。”
說完,她像是在忍耐頭痛,用右手食指摁住了太陽穴。
“那葉瑠子在哪兒?”
“現在應該在辦公室。說是什么現場勘驗,可能在向警察說明情況。”梶田一邊觀察站在門口的巡警一邊答道。
勘驗——多么生硬的字眼,聽起來毫無現實感。未緒從未想過會與這種詞發生關聯。
“其他人也聯系了嗎?”
“與小葉瑠的家人聯系過,明天一早就會來。給總務處主管也打了電話,估計很快就到。此外還用其他手段通知了團里的一些主要成員,但沒讓他們來。因為只會添亂。”
“亞希子呢?”
“也聯系過。她大吃一驚,非要來不可,怎么勸都不聽。后來我跟她說,如果高柳芭蕾舞團的首席女演員出現在這種地方,一旦被記者發現,后果不堪設想,她才打消了念頭!
這才是穩妥的判斷。未緒也點了點頭。
正說著,總務處主管坂木來了。他像是慌忙從家里趕來的,本就不多的頭發也沒有來得及梳理。
“現在怎么樣了?”
坂木扶了扶金框圓眼鏡,一邊用白手絹擦著額上的汗珠,一邊坐到梶田旁邊。
梶田重復了一遍方才對未緒講的內容。每聽一句,坂木都皺一下眉。他撓了撓頭,似乎想盡快整理思緒。
“是這樣啊。好,知道了。媒體那邊我來想辦法。著重強調正當防衛,博取社會的同情,這樣對我們今后也有利。即便是警察,也很難采取刺激社會的行動!
“那就拜托你了。”高柳靜子以信賴的目光看著坂木。未緒也有同感。
“我會盡最大努力。另外,千萬注意別讓律師說漏了嘴。對,還有你!
未緒聞言點了點頭。
“得抓緊找一個律師。但小葉瑠真是個不走運的孩子!臂嗄菊f著站了起來,匆忙走出房間。
“不走運的孩子……嗎?的確。”目送坂木出去后,梶田自語道。
不走運的孩子。未緒也默默地回味這句話的意思。
齋藤葉瑠子與未緒從小就是好朋友。兩人都是靜岡人,兩家也住得很近。未緒五歲開始學習芭蕾舞,最初去的是附近的齋藤芭蕾舞學校,是葉瑠子的叔叔家開的。葉瑠子也在那里學習。兩人很快成為了好朋友。周圍也有其他學生,但不知何故,兩人相互吸引。未緒想,可能是因為她們有很多共同點。兩人都比較老實,并不引人注目。但論芭蕾舞水平,兩人都出類拔萃。
由于年齡相同,兩人上小學也是在同一年。她們總是一起上學,放學后又一起去芭蕾舞學校。初中畢業后,兩人一同考上了東京的高中,這是為了進入高柳芭蕾舞學校。兩人下定決心,以專業芭蕾舞演員為目標努力奮斗。上高中期間,兩人成了正式團員。她們形影不離,同時又是競爭對手。
“什么時候能共演《天鵝湖》該多好,一個演白天鵝,另一個演黑天鵝!
未緒曾如此說道。兩人同臺演出——這是曾經不敢想象的夢,但如今已不再遙遠。
葉瑠子的“不走運”發生在半年前。
當時,葉瑠子開車,未緒坐在副駕駛席上。那是一輛剛買的車,對葉瑠子來說,正是無比享受駕駛樂趣的時期。
那天下著小雨,路面濕滑。天色昏暗,視野也不大好。而且葉瑠子還有點超速。多種情況交織下,葉瑠子對于忽然出現的孩子沒有做出及時的反應。當然,她并沒有讓孩子受傷。因為在剎那間,她將方向盤轉向了一邊。然而方向急轉和急剎車導致車體旋轉,猛撞在路旁的電線桿上。
后來的事未緒已經記不清了。車禍或許引發了腦震蕩。當未緒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護士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她急忙動了動四肢,見哪兒都沒問題才放下心來。這一幕她還記得。
但葉瑠子不可能安然無恙。她右膝關節脫了臼。
“自食其果。”撫摸著用石膏固定的腿,葉瑠子自嘲般地笑了笑,“不知不覺疏忽了。被高柳老師和媽媽狠狠批評了一頓。的確,舞蹈家就不應該坐車。”
“但是受了輕傷,豈不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倒是。還好未緒你沒事。如果你也受到牽連不能跳舞,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一點你就放心吧!蔽淳w莞爾一笑。
當天,未緒就出了院。
為了跳芭蕾舞而保持體形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即便只休息一天,也會受到影響。對于不得不長期休養的葉瑠子來說,恢復到原來的狀態需要一般人難以想象的努力。一能下床,她就一邊在總務處幫忙,一邊開始練功,有時甚至第一個來,最后一個回去。這樣過了好幾個月,她的狀態還是遠遠不及事故前。這也讓未緒對空白期的可怕有了新認識。
“真想快點重返舞臺,和未緒一起跳!边@是葉瑠子最近的口頭禪。
“我也是,希望你快點回來!蔽淳w答道。
如果不能被認定為正當防衛……
未緒回憶起今天白天與葉瑠子說話時的情形。她們談到了動漫電影、邦喬維樂隊和倫敦。想到葉瑠子有可能進監獄,未緒感到自己很難再這么坐下去,F在不是袖手旁觀的時候,但她束手無策。
不知悶悶不樂地等待了多久,門終于開了,進來的是方才在辦公室前見過的中年男人。此人個子不高,肩卻很寬,但看上去不胖,臉形細長,目光敏銳。
在他的身后又出現了一個人,正是將未緒領到這里的警察。這位警察還很年輕,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輪廓鮮明的臉龐加上嚴厲的目光,給未緒以精悍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