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奧斯汀·弗里曼(Richard Austin Freeman,1862―1943),英國作家。生于倫敦蘇活區,裁縫之子,大學時專攻醫學,畢業后前往非洲黃金海岸的英國殖民地行醫,長達七年,后因為健康原因回國,不再從事專職的醫務工作。在寫了一本頗受好評的游記之后,弗里曼開始轉向專業寫作。他初與友人共同以“Clifford Ashdown”(克里福德·阿什當)為筆名出版了一些犯罪小說。之后“單飛”,創作了以桑戴克為主角的系列推理小說,《紅拇指印》是第一部,發表于1907年。
第1章偶遇故人
“1677年毀于火災,1698年重建,理查德·鮑威爾,紀念館。”
這幾組字莊嚴地雕刻在四塊石板上,豎立在大門門庭的外墻之上,門廳外墻呈三角形,工藝十分考究。這段文字言簡意賅地介紹了這座建筑的歷史。這是一座坐落于英國高等法院徒步區北端的高大建筑物。當我漫不經心地看著石板上的文字時,有兩種思緒在心中徘徊。一方面,我為這巧奪天工的建筑工藝感到驚嘆,感嘆其靜穆之美;另一反面,我又不免追憶起當年理查德·鮑威爾所處的那個動蕩年代。
當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空蕩蕩的大門前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穿著一件與如今這個年代毫不相符的老式服裝,頭上戴著律師假發,這一形象簡直跟四周古舊的環境融為了一體。眼前的這一難得的畫面引得我駐足觀望。只見這位畫中人停在門口,翻閱著手上的一卷文件。當他拉開捆綁在文件上的紅帶子,抬起頭的時候,我們正好四目相遇。起初,兩人的目光嚴肅謹慎如視陌路之人。之后,雙方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某個似曾相識的朋友。律師冷峻嚴肅的面容轉為了溫暖的微笑,他迅速走下臺階,熱情地向我握手致意。
“我的老朋友,杰維斯!”他開心地叫道,說著我們的雙手也緊緊相握,“真想不到能在這兒遇到你!我可常常想起你這個老伙伴,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好了,讓我在內殿法院遇上你了。這簡直應驗了那句老話:‘丟了的面包還能回來。’”
“桑戴克,該吃驚的是我啊。”我回答道,“你丟了的面包回到手上時至少還是個面包,而我這失而復得的面包卻變成了奶油松餅或巴斯甜面點了。我跟你告別的時候你還是一位體面的醫生,而現在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身穿長袍、頭戴假發的律師!”
桑戴克聽完大笑了起來。
“可別把我比作巴斯甜面點啊。”他說,“你或許可以這樣說:當你離開的時候,他只是一條毛毛蟲,但是后來他蛻變成了美麗的蝴蝶。不過我的變化沒你想的那么大。我現在不過只是穿著律師袍的醫生。如果你今晚有時間,我們敘敘舊,向你講述一下我蛻變的經歷。”
“我現在已經是失業大軍的一員了,”我說道,“隨時聽候您的調遣。”
“那今晚七點的樣子到我住的地方來吧,”桑戴克說,“我們到時吃上一大份牛排,喝上一品脫的紅酒,好好聊聊。不過現在我得馬上出庭了。”
“你是住在這棟古雅的老房子里嗎?”我問。
“不,不是。”桑戴克回答道,“不過我倒是希望能住在這兒。誰家門口要是能有如此精美雕刻的拉丁文字,引得路人躊躇觀望,一定是件倍兒漲面子的事兒。不過我并不住這兒,我住的地方還要再往前走一段,門牌號是6A。”
當我們一起走向公訴署大街的時候,他指了指,告訴了我他的住處。
我們一路走到了中殿大道北端才分開。桑戴克向東面的法院走去,長袍在他身后隨風飄動。而我則向西面的亞當街前進行,那是個藥鋪子云集的地方。
晚上7點整,圣殿教堂傳來了鐘聲。鐘聲低沉而柔和,好像壓低了聲音,不愿打破周圍的寧靜。我走過米契法院的門廊,便拐進了高等法院的徒步區。
此時我走的這條道上空蕩蕩的,只看到一個孤單的人影在6A的房門前緩緩踱步。雖然原來那個穿著長袍、戴著假發的律師,現在身穿夾克,頭戴氈帽,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分秒不差啊。”桑戴克說著就朝我熱情地走來,“不管大事小事,準時都值得贊揚!我剛還在噴泉院子里散步呢。現在我可要向你正式介紹我的住所了。進來吧,這便是鄙人的陋室。”
我們穿過公用大門,走上石階,來到二樓,看到了一扇巨大的房門——門上有一排白色的字,寫著我這位老朋友的名字。
“別看門外面冷若冰霜,”桑戴克一邊說,一邊把鑰匙插了進去,“里面可是相當溫馨的。”
冰冷厚重的門向外打開之后,可以看到門的背面是暖暖的羊毛氈。桑戴克伸手為我扶著門,讓我先進。
“我這是個怪異混搭的居所,”桑戴克說道,“它既是辦公室,也是博物館、實驗室,以及我的工作室。”
“還是個餐廳呢,閣下,您可漏了這一點。”突然一位個子矮小的老人在一旁說道,他正用一根玻璃管緩緩地倒著葡萄酒。
“對啊,博爾特,我剛才可真忘了。”桑戴克說,“看來你還記得呀?”
說完桑戴克轉頭看了看壁爐邊上的小桌子,桌子上擺滿了為我們今天準備的晚餐。
坐到桌邊,我們便開始享用博爾特所做的美味佳肴了,這時桑戴克開口問道:
“說說自從六年前離開醫院,你都經歷了些什么事情。”
“我的故事三言兩語就能講完,”我略帶苦澀、無奈地說道,“真的沒什么稀奇的。當時的開銷遠超出我的預料,存款很快就花完了。當我交完醫師考試費和注冊費之后,我身上可真是一分錢都沒有了。雖然大學者約翰遜曾說過‘醫學文憑具有超乎想象的致富潛力’,但是這種潛力畢竟和現實存在極大的差距。事實上,平時我都是靠當人家的助理或代理醫師過活。可是現在我沒活干了,只好把名字掛在特西維務工中介所里。”
桑戴克聽完,噘起嘴,皺著眉,緊接著說道:
“簡直太屈才了!杰維斯,這年頭像你這樣有能力且受過專業訓練的人,竟然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只能去做流散的混子才會做的零工了?”
“對啊,”我贊同道,“這個僵化而愚蠢的時代將我的才能全部埋沒了。我博學的兄弟啊,你能告訴我該怎么辦嗎?如果貧困對你窮追不舍,像一塊厚實的遮光布一樣將你三萬瓦的光芒給蓋上,那么就算你有高人一等的智慧,恐怕也會因此而暗淡無光。”
“是啊,我也覺得是。”桑戴克低聲嘟囔著,說完便陷入了沉思。
“好了,”我說,“現在來談談你吧,你可答應給我會講你的故事的。我非常好奇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竟然讓你,約翰·艾文林·桑戴克,從一位普通醫生變成了一位律政名人。
桑戴克大笑道:“歸根結底,我什么轉變也沒有。我約翰·艾文林·桑戴克現在還是一名醫生。”
“啊?戴假發、穿長袍的醫生?”我驚訝地問。
“是啊,就像披著狼皮的羊。”他笑著回答道,“是這樣的。六年前,在你離開醫院后,我仍然留在了醫院,干著雜七雜八的工作,像實驗師助理、監護人之類的小工作。因為工作原因,我不得不奔走于化學實驗室、物理實驗室、圖書館,還有驗尸房。不過在這段時間我也完成了我的醫學和科學博士的學習并獲得學位。當時我本來聯系了法院想去做驗尸官的,但是這時候西德曼這老家伙突然宣布退休了——還記得西德曼嗎?就是那個教我們法醫學的老師。我便立刻申請他退休后空出的職位,竟然申請成功,順利地當上了講師。此后我便放棄了當驗尸官的念頭,然后搬進現在的住所,坐等著事情自己找上門來。”
“那你都遇到什么樣的事了?”我問道。
“五花八門,什么事都有。”他回答道,“一開始,我只是偶爾協助警方分析一些下毒謀殺的疑案。但是漸漸地,我的影響力越來越廣,現在只要是需要用到醫學或科學來分析的案件,他們都會找我幫忙。”
“不過我看你也會出庭啊。”我說道。
“是的,不過很少。”桑戴克回答道,“作為科學證人,我在法庭上的角色讓法官和律師都頗為頭疼。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我是完全不用出現在法庭上的,而是在幕后指導調查、整理和分析調查結果,為律師提供參考和建議。”
“這可比做醫生有趣多了。”我帶著羨慕的語氣說道,“不過你的成功天經地義,你不僅是個拼命三郎,而且能力也沒得說。”
“工作方面我確實如此,不僅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桑戴克回答道,“但我有明確的工作時間和休息時間,可不像那些倒霉的醫生,飯沒吃完,覺沒睡醒,就被叫去看急診。見鬼了!誰啊!”
正當桑戴克說得沾沾自喜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