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中國古代來,讀者諸君大都知道“唐宋元明清”,看起來這五個朝代是前后腳地走進中國的歷史,其實不然。在唐朝和宋朝之間,以中原正統王朝自居的還有五個朝代,分別是梁、唐、晉、漢、周,歷史上稱為“五代”。為了和之前歷史上出現的同名朝代相區別,史家們喜歡給這五個朝代名字前加一個“后”字,不過五代人自己是不會自稱“后梁”、“后唐”什么的。五代的京城并不都在汴梁,“東京”也不是汴梁的法定名字,《宋史》云:“東京,汴之開封也。梁為東都,后唐罷,晉復為東京,宋因周之舊為都。建隆三年,廣皇城東北隅,命有司畫洛陽宮殿,按圖修之,皇居始壯麗矣!焙筇普䴔嘈Q繼承了大唐王朝的血統,把京城定在大唐的“東京”洛陽(洛陽在京城長安東,所以也稱“東都”、“東京”),而其他四個王朝則定都汴梁。從后晉開始,洛陽被改稱為“西京”,如此一來作為新政權首都的汴梁就成了“東京”,我們這部小冊子講的就是北宋東京,而不是唐朝的“東京”,更不是其他什么國家的“東京”。一說起大宋東京城來,仿佛面前一下子鋪展開一張《清明上河圖》,車水馬龍、熙熙攘攘,168年的北宋興衰史,168年的東京繁華夢,從哪里說起呢?
我們還是公元960年大宋王朝的誕生開始說吧。
李強,上海商學院教授,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主講人,華東師范大學博士,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博士后,美國西弗吉尼亞大學高級訪問學者。出版《大宋謎案》、《紅塵匹馬長安道:中國商人往事》、《紅袖添香夜讀書:北宋文人往事》、《紅裙爭看綠衣郎:大宋東京往事》、《紅日初生碧海濤:大宋開國往事》等專著八部,主編國學基礎讀本《為什么要讀經典》。
紅裙爭看綠衣郎:遇見浪漫大宋王朝
陽春三月,是大宋東京城最美麗的時刻,也是各種愛情故事如期發生的季節,作為皇家園林的金明池,就在這“滿園春色關不住”的季節里對全城百姓開放。宋元話本《金明池吳清逢愛愛》寫道“即今清明時候,金明池上,士女喧闐,游人如蟻”,《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也有“時值春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賞玩作樂。那范二郎因去游賞,見佳人才子如蟻”的描寫,在這些話本里,金明池儼然成了東京城青年男女的愛情舞臺。
不過,金明池愛情故事的男主角中,有一個群體往往最受關注,他們是這個城市最受歡迎、最有“升值”空間的一族,可以說,東京城的整個春天,有一多半是為他們綻放的——他們就是當年的新科進士。三月是殿試結束的時間,考試成績很快就公布了,那些苦讀寒窗十多年的舉子們,一旦金榜題名,幸運地成為“天子門生”,自然是意氣風發!按猴L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雖然是唐人的詩句,但也確實說出了一千多年來所有科舉考生的心聲。不同的是,宋代的進士上榜之后,他們所看的不是“長安花”,而是金明池畔的姹紫嫣紅。金榜放出后,落榜者自然是躲在角落里自嘆命薄、暗自垂淚,而高中者往往約三五同年,趁著金明池免費開放之日,徹底釋放一下十年寒窗苦讀的壓抑。這些新科進士們,往往受到京城富貴人家的青睞,東京富豪們千方百計想把進士變為自己的女婿,投資一個新科進士,比投資任何商品都能獲得更高的回報率。東京城的多情少女們,往往也會借著這樣一個機會,跑到金明池來看那些剛剛登上黃金榜上的帥哥。北宋名相王安石就曾在詩中寫道:
臨津艷艷花千樹,夾徑斜斜柳數行。
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看綠衣郎。
唐代舊例,朝廷要給新科進士賜一套綠衣服,所以“綠衣郎”后來就成了新科進士的別稱。這首我們現在看起來或許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詩歌,在當時差點被劃入“三俗”之列,歐陽修在詞里寫“人約黃昏后”的卿卿我我沒有任何問題,“詞本艷科”,偶爾放縱,無傷大雅。但是在詩歌這種高貴的文體中公然寫男女情事,就不太為宋人所接受了。歐陽修讀到王安石這首詩的時候,曾專門為此做了個批評:“謹厚者亦復為之邪?”意思是,一直聽說王安石是個靠譜的好青年,怎么也來寫這種艷情詩歌呢?
王安石的這首《臨津》為什么入不了歐陽修的法眼,我們不去替古人打官司了,但是那句“紅裙爭看綠衣郎”中的“爭”字,確實道破東京少女對好男人的熱切想往程度。不過東京少女還處在“爭看”這樣的戀愛前奏階段,而東京富豪權貴們卻已經展開“爭人”的實戰了。北宋是個“右文抑武”的朝代,讀書人的地位獲得極大提高,一旦考中進士,更是身價倍增。因為都看好進士的發展前景,所以每當科舉考試揭榜的日子,京城豪門就專門來到榜下,選那中看的新科進士做女婿,那場面就好像大家要把這些進士當大餐分吃了一樣,所以有人給東京權貴們的這種舉動起了一個很雷人的名字——“臠婿”。宋人范正敏《遁齋閑覽》記載了這樣一則笑話:
有一新貴少年,有風姿,為貴族之有勢力者所慕,命十數仆擁致其第,少年欣然而行,略不辭遜。既至,觀者如堵。須臾,有衣金紫者出,曰:“某惟一女,亦不至丑陋,愿配君子,可乎?”少年鞠躬謝曰:“寒微得托跡高門,固幸。待更歸家,試與妻子商量,如何?”眾皆大笑而散。
從范正敏的記載來看,大宋王朝的男子是不缺乏幽默感的。不過,我倒覺得“少年欣然而行,略不辭遜”兩句,多半出于杜撰,前來“臠婿”者非富即貴,即使讀書人地位高,也不敢隨意得罪他們,更何況婚姻大事并非兒戲,有時候這種玩笑是開不得的。
相比而言,《宋史》記載北宋名臣馮京當年剛考中進士的一段遭遇,具有更高的可信度:
馮京字當世,鄂州江夏人。少雋邁不群,舉進士,自鄉舉、禮部以至廷試,皆第一。時猶未娶,張堯佐方負宮掖勢,欲妻以女。擁至其家,束之以金帶,曰:“此上意也。”頃之,宮中持酒肴來,直出奩具目示之。京笑不視,力辭。
張堯佐的侄女是宋仁宗最寵愛的女人張貴妃,張堯佐本人絕對屬于東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新科進士馮京不僅人長得帥,而且連中三元,真是鉆石級的單身男人。于是張堯佐派人把馮帥哥“擁”來,不由分說給他換上新郎官的服裝,而且急著做老丈人的張堯佐還假傳圣旨,說什么這是皇帝的旨意,一副唯恐自己女兒嫁不出去的德行。說皇帝親自操心這事,那一定是張堯佐拉大旗作虎皮,但是說他侄女張貴妃也摻和進來,倒是有可能。張貴妃也急著找個好表妹夫,要不然怎么會狀況還沒搞清楚,就派太監給叔叔家送來酒菜慶賀呢?
不過,馮京還是“力辭”了張家,讀者不要會錯意,認為馮京是個“富貴不能淫”的好青年,其實并非如此——他很快就做了宰相富弼的女婿。之所以拒絕張家,只不過是文人惜羽,不愿意和外戚之家扯上關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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