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根據(jù)作者自己1998年起在阿富汗及伊拉克的采訪觀察寫成，作者舍去了政治局勢分析與褒貶功過，而是專注于還原戰(zhàn)爭中的一個個“人”，從士兵到平民，從高層軍官到普通老百姓，他們在戰(zhàn)爭中的切身感受、所思所想，他們的生存處境。全書充滿了眾多真切而生動的感人細節(jié)。
美國最重要的戰(zhàn)地記者、普利策得主代表作 《時代周刊》《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年度好書 美國國家圖書獎年度最佳非虛構(gòu)作品 最直接、殘酷的戰(zhàn)爭場面，最動人、溫情的感人細節(jié) 即使在最絕望的城市，我們也要跑步 呼吸，生活，積極樂觀地面對所發(fā)生的一切
戴斯特·費爾金斯 被美國新聞界譽為“這個世代最重要的戰(zhàn)地記者”，自1998年起持續(xù)報導(dǎo)阿富汗與伊拉克戰(zhàn)事，曾擔(dān)任《洛杉磯時報》新德里分社的社長；2007—2008年擔(dān)任哈佛大學(xué)卡爾人權(quán)政策中心研究員，2010年加入《紐約時報》，持續(xù)在阿富汗及伊拉克等地進行采訪報導(dǎo)，2012年加入《紐約客》。2009年憑借阿富汗及巴基斯坦的美軍戰(zhàn)地報導(dǎo)獲普利策獎/2010年 因揭發(fā)阿富汗戰(zhàn)爭內(nèi)幕，獲得喬治·波爾克獎/兩度獲得美國國家雜志獎（2009/2011）及美國海外新聞協(xié)會獎
引子 地獄鐘聲
第一部分
阿富汗 喀布爾 1998年9月
1 “只有這個”
2 不祥之兆
3 “詹格”
第二部分
伊拉克 巴格達 2003年3月
4 希望與憂愁之地
5 “我愛你”
6 一去不復(fù)返
7 半空中的手
8 一種疾病
引子 地獄鐘聲
第一部分
阿富汗 喀布爾 1998年9月
1 “只有這個”
2 不祥之兆
3 “詹格”
第二部分
伊拉克 巴格達 2003年3月
4 希望與憂愁之地
5 “我愛你”
6 一去不復(fù)返
7 半空中的手
8 一種疾病
9 內(nèi)部人士
10 自殺
11 皮爾蘭
12 消失的世界
13 “說說而已”
14 馬赫迪
15 普洛透斯
16 適得其反的革命
17 迷宮
18 “毀了我們”
19 老板
20 轉(zhuǎn)變
21 逝者
尾聲 萊卡
致謝
一切都是從一張臉開始。一張黑色的臉，被薄薄的灰塵覆蓋著，嘴唇微微張開，沒有血色。他可能是北非的阿拉伯人，腦袋四周都是碎瓦片。這是海軍陸戰(zhàn)隊在費盧杰南部一座清真寺尖塔內(nèi)發(fā)現(xiàn)的，他的頭被擺在螺旋樓梯的最上面一格。士兵拍了張照，夜色給這張臉染上了一層黑藍色。尖塔是游擊隊的主要據(jù)點，他們在里面射擊、盯梢、傳遞信息。海軍陸戰(zhàn)隊剛到時，要經(jīng)過允許才能在清真寺里拍照，不過幾個小時后就沒人理睬這規(guī)定了。
我們知道很多游擊隊員死了，但我們沒見過。費盧杰的戰(zhàn)役進行了一星期，勇士連中已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受傷或陣亡：羅姆洛、尼克、內(nèi)森、朗尼；布萊德利·帕克，19歲，家在西弗吉尼亞；杰克的臉被炸傷，不過幸存下來。當然，這只是一小部分傷亡者。我們依然在向前推進：我們在街上飛跑，被子彈打中，穿越火線。他們朝我們射擊——海軍陸戰(zhàn)隊、阿什利還有我。現(xiàn)在我們到了費盧杰的邊緣，街道通向一片巨大的平原，那里長著星星點點的矮灌木，堆滿了垃圾……像是電影中的場景。忽然之間，費盧杰到此為止了。叛亂分子去了哪里？他們死了，被埋在瓦片下。他們被埋葬，然后分解，塵歸塵，土歸土。“被2000磅的炸彈炸了以后還剩什么？”一個美國軍官曾這樣問我，他并不想炫耀什么，因為這是他的士兵所受的遭遇。“阿富汗，誤傷，五人陣亡。我們把骨灰裝在一個三明治袋子里。”他說。
但是，我們依然對為何尸體的數(shù)量這么少感到好奇。長官在無線電里報告，幾百死者，幾千死者，但我們沒看見那么多尸體。你以為我們會看見一條手臂，一個腦袋，好像在巴格達汽車爆炸現(xiàn)場那樣。我想過一些原因：穆斯林很快就把尸體埋葬了，這是出于宗教原因；叛亂分子絕不會把死者丟下，是第二種原因。為何總是看不見他們？他們有秘密出城的通道嗎？怎么可能？
那張臉。當時我們站在費盧杰邊緣一棟房子的屋頂上，看著從城市南部延伸出去的那一望無際的平原。一等兵亞歷克斯·薩克斯比（Alex Saxby）走過來給阿什利看照片，他舉起一個小小的傻瓜相機給我們看，他知道我們需要叛亂分子死傷的照片。“我有兩個戰(zhàn)友死了。”他說。亞歷克斯的眼鏡碎了，他用幾塊創(chuàng)可貼粘起來，他似乎只剩下這張照片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他說。
我記得，海軍陸戰(zhàn)隊是幾天前殺死這個叛亂分子的。當時，我們來到一個不設(shè)防的區(qū)域，有點像是費盧杰中央公園，地上到處是垃圾，街的另一邊有一排建筑物，里面全是壞人——至少他們是這么說的，他們應(yīng)該很了解。他們出動了無人駕駛的掃描鷹直升機在空中拍照，飛機像巨大的蒼蠅那樣嗡嗡叫著。他們派來坦克，不是把房子炸平，就是在墻上炸出大窟窿，這樣我們才能在街上暢行無阻。他們炸毀尖塔，兩枚大炮彈，在尖塔上鑿出兩個大洞，然后安靜了。海軍陸戰(zhàn)隊是后來才上樓的，他們沿著螺旋樓梯爬上去，發(fā)現(xiàn)了這個家伙，他被埋在廢墟里。薩克斯比拍了一張照。一張黑藍色的臉。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有事做了。阿什利要給報社發(fā)一張死人照片，所以他請奧莫亨德羅派幾個人陪我們?nèi)ァＫ麄儸F(xiàn)在喜歡我們了，因為我們和他們一同歷經(jīng)生死，目睹他們戰(zhàn)友的慘死，他們想幫助我們。我們沿著幾天前來時的路走了回去。那時，我們幾乎沒怎么注意廢墟，因為實在太多，一堆堆白色的石塊，扯斷的電線和散架的汽車，一些汽車還在冒煙。這是被毀棄的世界，它和我們來時大不一樣，那時，費盧杰看上去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海軍陸戰(zhàn)隊炸毀了一切：每棟房子，每輛車——包括沒人的車，每個人——包括躲在陰影中的人。現(xiàn)在，如同一場狂歡剛剛結(jié)束，城市又安靜了。沒人多說什么，有很多天我連我自己的腳步聲都聽得到，只有在那時，我才感覺有什么事不對勁了。
我們到了尖塔門前，阿什利要進去。當他要拍照時他什么也不怕，他會為了拍照去任何地方，死也在所不惜，幾天前他在機關(guān)槍子彈中飛跑時我躲在一堵墻壁下面。我不太想跟他進尖塔，畢竟只是照片而已，死人對我沒什么用處，我想走了，但我還是跟在他后面。阿什利和我正要踏進門時，兩個海軍陸戰(zhàn)隊員出現(xiàn)在我們前面。“我們先走。”他們說。第一個人伸出手擋住我們，我們沒看清他的臉。他們上了樓，阿什利拿著相機跟在他們后面，我跟在阿什利后面。
樓梯螺旋向上，很窄，只有一個人那么寬，在我們腳下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它好像是一只幾百尺高的鸚鵡螺，不是很穩(wěn)。樓梯很暗，不過借著被子彈打出的孔，有光束從下面射上來。我放慢了腳步，樓梯上傳來一聲巨大的射擊聲，我看不清楚，第二個海軍陸戰(zhàn)隊員摔下來，他摔在阿什利身上，阿什利摔在我身上。溫?zé)岬囊后w灑在我臉上，我們滾到走廊里。
第一個陸戰(zhàn)隊員走到樓梯四分之三的地方時遭到攻擊，射擊聲從樓梯更高處傳來，很響，緊接著一聲尖叫，瞬時安靜了。發(fā)動攻擊的人在尖塔里面，他一直坐在樓梯頂部。
“米勒！”士兵大叫道。
“米勒！”
沒有回應(yīng)。
我想象著樓梯上的米勒，他的腳被卡住，沒能像我們一樣滾下來，因為某種理由而沒有說話。
阿什利坐在尖塔入口處的門廊上，背朝里，臉朝外，他的頭盔歪了，使他看起來很脆弱。他聳著肩喃喃自語：“是我的錯。”他的臉上、衣服上和照相機鏡頭上都粘著血和白色的人肉，“是我的錯。”
“米勒！”海軍陸戰(zhàn)隊員又叫起來。
援兵來了，當時很亂，但他們排著隊有序地跑上尖塔，就好像一個機關(guān)槍陣勢。他們都很年輕，神情堅定，跑上彎彎曲曲的樓梯。上面?zhèn)鱽砀鄻岉懞图饨校曳植磺迨钦l開的槍，誰在尖叫。第一個陸戰(zhàn)隊員空手出來了，他活著，但沒有救出他的戰(zhàn)友。“操！”他叫道。
他是邁克爾·戈金（Michael Goggin），19歲，愛爾蘭人，家在馬薩諸塞州韋茅斯（Weymouth），口音很重。他的臉被塵土覆蓋——就像照片中那樣的塵土，看上去像個鬼魂。“我夠不到他。”他說。
戈金和其他人一次又一次跑上樓，每次都帶來越來越大的槍聲、越來越多的塵土和越來越響的叫罵。我在想多少人會為挽救米勒而死，而米勒是為一張照片而死。叛亂分子不會把死者扔下，海軍陸戰(zhàn)隊員也不會。米勒被卡在樓梯上，有一個叛亂分子就在上面，那是一個絕佳的防守位置。你也能從海軍陸戰(zhàn)隊員的眼中看出這一點，他們的眼睛里都像要噴出火來。也許整個排都會死，我想。
“米勒！”
沒有回應(yīng)。
“米勒！”
那天指揮行動的是山姆·威廉姆斯（Sam Williams）軍士長，他26歲，家在密歇根北部。他指了指尖塔頂部，示意士兵開火。子彈和手榴彈同時響起。砰砰砰砰，響得令人難以忍受。
如果米勒還活著呢？我想。當時槍戰(zhàn)如此激烈，子彈、彈片和瓦片四處飛散。有兩個陸戰(zhàn)隊員受傷了，一個是德馬庫斯·布朗，他22歲，家在弗吉尼亞州馬丁斯維爾（Martinsville）。德馬庫斯和戰(zhàn)友掃射尖塔，忽然他扔下槍，捂住右臉：“我被打中了。”他的眼中充滿驚恐，好像就快死了。但是傷口很小，他又那么年輕，他看上去就像那些在操場上玩耍的小孩，每次都會受傷。他非常害怕。德馬庫斯于四天后陣亡。
交火停止了，槍在冒煙，又有兩個陸戰(zhàn)隊員爬了上去，尖塔快倒了。磚頭和石塊一塊塊掉下來，尖塔搖搖欲墜。尖塔旁邊的房子里飛出子彈，叛亂分子發(fā)現(xiàn)我們了。
阿什利還坐在門廊上，歪戴著頭盔，喃喃自語：“是我的錯……”他看上去像一個小孩。
米勒出現(xiàn)了，兩個陸戰(zhàn)隊員把他拉了出來，其中一個是戈金，他被煙嗆到了，一邊把米勒背出來，一邊在拼命咳嗽。米勒的頭先露出來，他的臉成了一個Ｖ字形，像魚肉一樣裂成兩半，兩半都在微微地抖動。
“他還沒死吧，他還沒死吧？”阿什利說。
“他死了。”我說。
就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你走進這些地方，并沒那么可怕，絕沒有人們傳聞中那么危險。低下頭，把槍端在前面，每次出來時都毫發(fā)無傷，你的臉還是那樣年輕，神情是那樣輕松。記者總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在伊拉克的一所醫(yī)院里，一個女人擁抱著她剛剛失明的兒子，一滴眼淚滾到她的臉頰。她的臉頰很干，眼淚流得很慢，好像你凝神注視一會兒，眼淚就橫穿了整片沙漠。你的攝影師需要給死人拍照，你和海軍陸戰(zhàn)隊員就去了，忽然，一切離得那么近。你臉上沾滿了溫?zé)岬囊后w，你如此懼怕的死亡，在微笑著注視你，好像它早已知曉謎底。這是你的錯。
一輛老式運兵車開來搬運米勒的尸體，車停下時有幾粒子彈滾了出來。車要直接開往醫(yī)院，就好像米勒還有生還的可能似的。士兵把米勒搬上輪床，放平他的手和頭。
掩護撤退的任務(wù)落到山姆身上，阿什利終于站起來，我們走進尖塔邊的清真寺主樓。到處都是槍聲，叛亂分子越來越近了。一個士兵拿著一支槍看了阿什利一眼，我想他也許是覺得最好不要把槍交給阿什利，于是才把這支M-16步槍塞給我，槍管很熱，很黏。海軍陸戰(zhàn)隊員也不會把他們的槍丟下。上高中時，我用朋友的槍打死過一只鴨子，是坐在他父母的汽車里朝外瞄準的。鴨子在水塘里繞了幾圈就死了。“笨蛋，拿著這個。”我并沒有聽到他說這句話，外面太吵了。
山姆舉起三個手指開始倒數(shù)，三、二、一。我們跑出門，跑上街，我背著沾有米勒鮮血的槍。我們東面的幾挺機關(guān)槍開火了。雙腿是那么沉重，又是那么輕盈，我們好像一起飛了起來。子彈擦過我們耳邊，打中墻壁。“我想死。”我聽到阿什利說，“我希望他們打中我。”我們跳過最后一棵倒在地上的樹，轉(zhuǎn)進一條小巷，我們安全了。
“我知道你們在想是你們害死了米勒。”回到房子里，山姆這樣說道。他叼著煙，背靠二樓的一堵墻坐著。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充滿智慧的老人，臉上卻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而我們反倒成了小孩。“這是戰(zhàn)爭。”他慢慢地說，語氣就像歲月老人，“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
艾克特中尉走進來，他沒和我們一起去。
“我們要為這些負責(zé)。”阿什利對艾克特說，我跟著他這么說道。
“是的，是你們的錯。”他回答。
后來一架噴氣式飛機投下兩顆500磅的炸彈，看上去是在示威：兩顆炸彈對付一個殺手。第二天，海軍陸戰(zhàn)隊又回去了，去檢查所有人是否都死了，這次他們沒帶我們。他們找到兩具尸體。有時我會想象那個活著的叛亂分子和那個我們想為之拍照的叛亂分子。那個活著的，他在樓上干什么？在安撫他的同伴嗎？在為他哭泣嗎？他們是一起從沙特阿拉伯來這里為吉哈德而戰(zhàn)的嗎？是坐著同一輛破舊的汽車到達敘利亞邊境的嗎？或者那個活著的只是奉上級的命令來取回尸體，而米勒上樓妨礙了他？
威廉·米勒，一等兵，22歲，家在得克薩斯州皮爾蘭，這個名字讓我想到珍珠（Pearl），或項鏈。遺像中的米勒有一張瘦長而孩子氣的軍校學(xué)生的臉，神情無憂無慮。我在阿什利的照片集里翻到另外一張，是在費盧杰市中心的大清真寺拍的。美軍為攻下這座清真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照片中米勒和他的戰(zhàn)友正在休息，當時很安靜，他們排成一行，不遠處窗戶里射進來的光照亮了他們的臉。米勒的仰起的臉向右歪著，他睡著了。
幾個月后在北卡羅萊納州的一個體育館舉行紀念悼念活動時，我看見了米勒的父母蘇茜（Susie）和劉易斯(Lewis)。米勒的槍、頭盔、靴子和名牌以墓碑的形狀被擺放在地上，其他陣亡士兵的遺物也被這樣擺成墓碑形，地板上的眾多墓碑形成一個大大Ｖ字。比利的紀念碑在右邊倒數(shù)第四個。
我不知我是否可以面對米勒一家人，但我想對他們說點什么。他們無疑讀過了事后回顧報道，里面詳細描述了那天發(fā)生的事。“第一排奉命陪同兩位記者前往清真寺，為尖塔內(nèi)的身亡敵軍拍照。”
我猶豫地走向米勒夫婦，他們看見了我，我?guī)еP記本。我想他們會說些充滿絕望的話壓迫我的神經(jīng)，或者忽然朝我撲來。我在佛羅里達棕櫚灣時，一個被害者的父親在醫(yī)院的大廳里朝我撲來。“你這混賬！”他對我說。我什么都沒問，也沒有殺死他女兒。
儀式結(jié)束后，我們站在體育場中間，劉易斯對我說：“非常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兒子是怎么死的。”
我想告訴米勒夫婦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沒看后續(xù)報道嗎？我看著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眼神疲憊，幾乎是精疲力竭。我小時候有個朋友叫帕特·加洛威（Pat Galloway），后來開槍自殺了，他父母的眼神也是這樣精疲力盡——哭泣耗盡了他們的體力。他死后，加洛威一家把他的高中畢業(yè)照片放在起居室的壁爐架上，我想米勒家的壁爐架上也會有一張米勒的照片。
我向他們問起皮爾蘭。
“梨子（pear）-園（land），”劉易斯說，“梨子園，顧名思義，我們的梨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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