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選依然癱坐在沙發上不起身，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爸，你就會折騰我，上什么課？從小到大，我被你上的課、被學校上的課，還有被大大小小的正經和不正經人物上的課還少嗎？我現在不想上江老師的課，想上江總的課，成不成？”
郭統用愣了一愣，一臉尷尬：“成，成，你只要愿意上課，上誰的課都行。不好意思江老師，下次再請你過來。”
江離好像沒聽懂郭統用的逐客令一樣，嘻嘻一笑：“反正我今天已經請假了，左右沒事，也聽聽江總的課，多受教受教，好提高自己的見識。”
江安心想：江離怎么這么不懂事？明顯是別人的談話不想他在場，他非要耍賴不走，太沒眼色了。他正要開口說些什么，郭林選卻騰地站起來，攬住了江離的肩膀：“江老師的無賴頗有我的風采，我喜歡，你留下，等下我們一起去吃飯，我請客，好好聊聊上次在‘當年明月’的偶遇。”
“啊？”江離頓時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我以為你上次沒記住我，原來你沒忘。”
江離是郭統用在參加一次教育局的宴會上認識的，當時江離作為學校重點培養的老師被介紹給各位嘉賓認識。郭統用一開始對江離沒什么印象，如郭統用一樣的人物，參加了太多宴會，見多了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大多數見過即忘，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郭統用和江離同桌，江離先是沉默地吃飯，后來飯桌上有一個人高談闊論，說到了東南亞的金融危機對深圳的影響，正說得唾沫橫飛時，江離三句話反駁得他啞口無言，當場下不來臺，□后拂袖而去。
三句話，句句正中郭統用下懷。郭統用本想中途退席，卻臨時決定留下來，和江離聊了起來。一聊就一發不可收，他深深被江離的見解折服，不因江離比他小了20多歲而輕視他。
后來郭統用請江離來了善來集團一趟，再次深聊一次之后決定讓江離擔任郭林選經濟方面的顧問，每周為郭林選上一次課，費用是500元。江離自然樂意，有人賞識他的見解還付費給他，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他和同事討論經濟形勢時，往往被同事揶揄或是嘲笑，說他一個歷史老師談論什么經濟，就和體育老師非要教數學一樣，不是讓人貽笑大方嗎？
難得遇到贊同他的理念者，江離大為開心之余，也十分珍惜和郭統用的交情。
今天是□□次見郭林選，一見之后頓時大吃一驚，他這才知道郭林選竟然是上次在“當年明月”和他們大打出手的深圳一哥。
江離當時只記住了郭林選“深圳一哥”的外號，他的大名和他的來歷，雖然當時聽到了，但他沒有往心里去，后來就忘得差不多了。誰知不是冤家不碰頭，居然再次相遇，他還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江離有苦說不出。
江離暗中觀察了郭林選半天，見他沒什么反應，以為他沒有認出自己，就慢慢恢復了膽子，開始了大講特講。不料他還是高興得太早了，郭林選居然還記得他。
“你知道深圳一哥□厲害的地方是什么嗎？”郭林選抱著江離的肩膀，不讓江離脫身，“不是泡妞，而是過目不忘。放心，忘不了你，更忘不了何潮那小子。”
江闊大吃一驚，郭林選怎么也認識何潮？
江安并沒有聽到郭林選和江離的對話，他和郭統用在一邊小聲交談了幾句，隨后二人坐在了沙發上，開始正式交談。顯然二人已經達成了共識，不再避諱江離和何遇。
不知為何，江闊對何遇印象很好，□□眼見到她就覺得她很干凈、很簡單，她沖何遇招了招手，示意何遇坐在她的旁邊。何遇看了一下江離，見江離被郭林選抱得很緊，就放心地坐在了江闊的身旁。
“今天都不是外人，我就有話直說了。”郭統用點燃了一支煙，抽了一口，見郭林選皺了皺眉，他忙深吸一口，隨后掐滅了煙，“有女士在，就不抽了。善來集團發展到今天，遇到了兩個瓶頸，一是集團發展方向的瓶頸，二是接班人瓶頸。”
江離被郭林選抱住，想脫身卻不能，只能尷尬地小聲說道：“你放開一些，郭總講話，我得坐正一些才顯得尊重。”
郭林選放開了江離，鄭重地拍了拍江離的肩膀：“不要怕，有我罩著你，老郭不會為難你。他是愛才惜才，但他平生□怕，也□遷就的人是我，明白不？”
“明白，明白。”江離苦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江離和郭林選之間發生了什么，不過從二人相處的樣子可以看出，二人肯定有事，江闊有心問問何遇，又覺得不妥，只好按捺住好奇心，悄悄向江離和郭林選多看了幾眼。
江安并未注意到江闊的心思，也沒在意郭林選和江離的互動，他沉吟了片刻，端起茶杯又放下：“我還以為郭總只是想挑選一名優秀的CEO，沒想到郭總還有意調整善來集團的發展方向。深圳的房地產行業方興未艾，正是好時機，郭總為什么要放棄房地產行業？”
郭統用一愣，隨即笑了：“江總誤會我了，可能是我表述不清，善來集團接下來肯定還會繼續發展房地產，所謂的方向瓶頸，是我現在有些猶豫到底是繼續開發商品房項目，還是效仿□□□□，發展商業地產和文化地產。”
江安眼前一亮，郭統用的想法正中他的下懷：“自然是著重開發商業地產和文化地產了！像美國的西蒙集團，在美國本土擁有100多處物業，其中包括幾十個區域性購物中心、50多個□□折扣中心、8個大都會購物中心、2個社區服務中心以及6個其他零售資產，在美國有著不可撼動的位置，主要是它的發展策略十分成功，主要的核心戰略是‘大規模擴張+多種業態的經營+聰明的品牌管理’。
“香港的商業地產就是江氏了，江氏的商用物業占60%～70%，出售型的住宅物業占30%～40%，商業物業可以長期持有，收取源源不斷的租金，并且不斷地提升企業的品牌形象，從而開發下一個綜合商業體，比起住宅地產一次出售之后再也沒有后續收益好了許多。”
郭統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林選，你有什么想法？”
“在座的要么是前輩，要么是港商，□不濟也是老師，我怎么敢有想法？”郭林選眉毛一揚，目光忽然落在了江闊的臉上，“江妹妹人漂亮，氣質端莊，肯定有非凡的見解，請江妹妹為我上課。”
江闊突然被點名，有些意外，又有些慍怒，主要是郭林選的語氣太輕佻，她有心不理，卻見江安朝她連使眼色，她不由得耐著性子點了點頭：“美國和中國香港的商業地產確實非常成功，但中國深圳和美國，以及中國香港不同，不管是整體經濟總量還是消費者的消費理念，都有很大的差距，所以現階段將重心轉移到商業地產上，不是明智之舉。”
江安心中有氣，原本指望江闊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可以誘導郭統用走他安排的商業之路，如此可以更好地控制善來集團，江闊偏偏和他唱反調，不由得冷哼一聲：“江闊在公司內部只負責投資業務，對江氏發展的大方向并不十分了解，再加上她身為女性容易情緒化，這會導致判斷失誤，她的看法不夠全面，高度也有所欠缺，郭總不必放在心上。”
江闊很不滿地瞪了江安一眼：“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急什么？我的意思是，郭總現在可以著手布局商業地產，但要有足夠的耐心，就像雀巢當初進入中國一樣，1990年先在東北的一個偏遠小城雙城開始建廠，從手把手教當地農民養育奶牛開始，□□步解決奶源問題。因為雀巢的優勢是咖啡和奶粉，但是1990年，除了香港，整個中國還沒有飲用咖啡的習慣，因此雀巢才從奶制品著手，先養奶牛，所有偉大的公司都有一個共性，就是耐心，就是培育消費習慣。同樣的公司還有肯德基，1987年11月12日，在北京的前門，肯德基在中國內地的□□家餐廳正式開業。為了打開中國市場，肯德基總部任命負責中國事務的遠東地區總裁是在中國出生，在美國長大的華人。在大陸，許多人都知道肯德基，卻不知道麥當勞，實際上在美國，麥當勞比肯德基更受歡迎，但肯德基比麥當勞更重視中國市場，提前三年來到中國……”
“三年后，1990年10月8日，中國內地□□家麥當勞餐廳在深圳市羅湖區東門商業步行街開業……”郭林選坐直了身子，伸了伸懶腰，“我知道麥當勞在美國比肯德基有名多了，但肯德基在中國先入為主，麥當勞雖然只晚了3年，想在中國趕上肯德基，恐怕至少得需要10年。”
“不，我認為再過20年麥當勞也未必能□□肯德基在中國的市場份額。”江離忍不住又開口了，“人都有味覺記憶，一旦形成了記憶，就很難更改。所以我們總是認為母親的飯菜□好吃，是因為我們吃母親的飯菜長大，形成了□初的味覺記憶，并不是真的因為好吃，而是先入為主。對于改革開放之后剛剛打開國門的中國人來說，任何□先進入的品牌，都會形成類似于味覺記憶一樣的慣性認可，慣性認可只要形成，就會影響一生，包括對品牌的認知。除了肯德基，還有大眾汽車、柯達相機、愛普生打印機，等等。我想小江總的意思是，郭總可以像雀巢一樣，先慢慢布局，不著急馬上調整重心到商業地產上來，而是先讓消費者對善來集團形成慣性認可，是不是小江總？”
“叫我江闊就行。”江闊點了點頭，“是的，現在開始調整重心的話，快了三步，在消費者的消費習慣和消費能力還沒有形成之前就下注進來，戰線會拉得很長。快人三步，會成為先烈。快人一步，才是先驅。”
郭統用明白了江闊的意思，他看向了江離：“江離你也是一樣的看法？”
江離回身看了郭林選一眼，怯怯地說道：“我能說實話嗎？”
郭林選大笑：“看你嚇的，我又不吃人。能，你盡管說。”
江離又看了看江安：“對不起了，江總，我不是故意反對你，我只是就事論事，不好意思，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善來集團不要調整方向，也不必像江闊所說的先行布局，慢慢深耕商業地產……善來集團只管埋頭住宅地產，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商品房就足夠了。”
“為什么？”江安和郭統用異口同聲，二人都是一臉不解的表情。
江安的不解之中還有幾分不滿，不過他掩飾得很好，眼中的不滿之意一閃而過。
“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善來集團在住宅地產方面的開發經驗很成熟，輕車熟路，目前儲備的地塊，也非常適合開發商品房住宅，而且可以預見的是，未來幾年，深圳的房價還會一路上漲，不過我要強調一句，深圳的房價上漲和香港的房價上漲是完全不同的性質，深圳的房價上漲是因為深圳是一個移民城市，外來者大量涌入造成了剛性需求，香港的房價上漲，卻有著錯綜復雜的原因，更多的是人為的商業因素。術業有專攻，要做就做專業的事情并且持之以恒；二是善來集團不具備開發商業地產的實力，請注意，我說的不是硬實力，是軟實力，善來集團資金雄厚，但人才不足，商業地產需要大量的中高層管理人員，以善來集團的現狀來看，接班人問題是制約公司進一步發展的□大問題……”
郭林選打斷了江離的話：“別看我，我不想聽你們講什么大道理，我才不想當什么接班人，多沒意思，成天算來算去，忙來忙去，一點兒玩的時間都沒有。江離江老師說得沒錯，爸，繼續開發住宅地產好了，您老身體還挺不錯，再堅持個一二十年，我也差不多四十多歲，可以和您一起退休了。”
郭統用被氣笑了：“你就當一輩子窩囊廢？”
“這不叫窩囊廢，叫米蟲。”郭林選雙手抱頭朝后一靠，色瞇瞇地瞄了江闊一眼，“我這輩子□大的夢想就是身上有錢、手中有酒、身邊有妞、天下有朋友。”
“其實問題很好解決……”江安強壓心中的不滿，他后悔帶江闊過來了，原本想讓江闊給郭林選留下好印象，以便雙管齊下，不想江闊居然站在了他的對立面，更讓他氣憤的是，突然冒出來的江離，不但口才不錯，思路清晰，說話滴水不漏，還成了郭統用的座上賓，更是和郭林選打成了一片。
江離不除，他的大計難成，江安決心拿掉江離，不讓江離留在郭統用身邊影響他的謀局。
“郭總不是讓我物色一個CEO嗎？人選已經找到了，這是履歷。”江安從公文包拿出文件，遞給了郭統用，“既然郭公子不愿意接管善來集團，也沒什么可擔心的，只要設計好股權結構，聘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一樣可以繼續帶領善來集團前進，讓更多優秀的人才替自己打工，才是優秀資本家的用人之道。請郭總相信我的眼光，聘請了寧英俊擔任CEO，他會為善來集團挖來更多的中層優秀管理人才，再按照江闊的思路，耐心布局，先人一步，等消費者觀念成熟以及市場時機來臨時，中層管理人員已經全部到位，再大舉進軍商業地產，可以一舉成功。保守估計，三到五年時間可以完成全部布局。”
郭統用翻看了幾眼寧英俊的資料：“很亮眼，很不錯，是個人才，什么時候約見一下？”
“隨時可以。”江安心中一喜，只要讓寧英俊擔任了善來集團的CEO，他的計劃就向成功邁進了一大步，就算有江離阻撓，也無濟于事。
“你們談得差不多了吧？我可以走了嗎？不對，是我們。”郭林選一點兒也不在乎誰來擔任善來集團的CEO，他早就按捺不住了，站了起來，掃了一眼江闊：“江闊，我和江離、何遇去吃飯，你要不要一起？聽他們談一些什么發展和謀略的沉重話題，會讓人未老先衰，年輕人要有年輕人的朝氣……”
江闊有心拒絕，她才不想和郭林選有什么糾葛，不料江安碰了碰她的胳膊，替她應了下來：“江闊，你和郭公子他們一起吧，你們年輕人多接觸接觸。”
江闊想反對也晚了，只好恨恨地瞪了江安一眼，起身跟隨郭林選幾人一起下樓。
地下停車場，一字排開停了五輛汽車，保時捷、法拉利、奔馳、寶馬和賓利，郭林選從身上翻出一堆車鑰匙，他先是打開一輛保時捷跑車，又關上了門，然后打開了賓利的車門，坐上了駕駛座：“還是四座車好，可以一車裝下，兩座跑車只適合泡妞。”
江離想坐后座，卻被郭林選拉到了副駕駛，他只好硬著頭皮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去哪里吃飯？郭公子，我下午還有課，簡單吃點兒就行了。”
“你是我的老師，得請你吃大餐，怎么可能簡單？”郭林選哈哈一笑，“下午的課不要去了，請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我們去吃‘鴻門宴’怎么樣？”
“鴻門宴”就在“當年明月”的對面，一下車江離臉都白了，心知郭林選是有意舊事重提，今天的鴻門宴，怕是免不了一場刀光劍影。
郭林選顯然是“鴻門宴”的常客，他一進門就扔了車鑰匙，對穿著旗袍、笑意盈盈的迎賓小姐道：“茉莉，上山。”
茉莉脆生生應了一聲，讓人去泊車，一路小跑□□郭林選上了二樓，來到一個名叫“上山”的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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