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云層的光亮》收錄作者近年來的批評文字。“現象尋蹤”對當下文壇的熱點現象與前沿問題進行了多角度的觀察與思考。“作家素描”以劉震云、羅偉章、王占黑等為個案對老中青幾代作家的創作進行綜合性論述。“小說小評”以短平快的形式跟蹤文壇新作,快言快語點擊熱門新作。“文學跨界”則以更加寬廣的視野探討文學和其他藝術門類的跨界與融合。這些文字具有一定的穿越與超越能力,這既來源于扎實的功底,開闊的視野,也來源追求批評的獨異性的自覺意識。作為作者的首部文學評論集,是他對自我成長之路的一次集中檢閱,涵蓋了文學評論研究從宏觀到微觀的多個維度和層次,從紛繁復雜的文壇現象中抓住那些有價值、有意義的問題進行剖析。
穿越與超越
——序劉小波的《穿越云層的光亮》
梁鴻鷹
劉小波的理論評論文章在報章上經常能夠看到,系統閱讀他近些年來的文論,則是在收到評論集《穿越云層的光亮》之后。在我看來,理論批評需要具備一定的穿越與超越能力,這既來源于扎實的功底、開闊的視野,也來源于追求批評的獨異性的自覺意識,這很難能可貴。
超越的根底在于理論支撐。文學批評所具有的專業性、當下性、針對性,只有在理論引領之下才能得到體現,作為一位活躍于當下文學批評領域的青年才俊,劉小波有很好的理論思維習慣,善于接受理論滋養,注重學理分析,其批評在理論牽引軌道上的運行,有助于克服實踐中的被動,避免人云亦云。他認為,以代際劃分和規范對作家的評論,是有問題的,比方所謂的“90后”作家,很可能是被迅速收編的一代,他們作為青春一代人寫作周期較短,尚未體現出一種代際特征,更沒有描寫出特定年齡段的生活,亦步亦趨地模仿,無法實現自我的超越,這便是有理論支撐的分析。事實上,在“90后”作家的創作中,恣意的想象,錯位的代際書寫,同質化、失真的生活想象,科班出身自帶的匠氣,以及以個人主義敘事為榮耀,反復撰寫關于“內在性”的童話故事,或無限放大身份危機等,使得不少作品陷入一種獨唱,無法引起更多共鳴,對青年當下“90后”創作來說,無疑是善意的提醒,表現出較為自覺的理論意識。
穿越也好,超越也罷,獨特的洞見和發現必不可少。劉小波相信,批評自身是一種原創,批評要有灼見,好的文學批評并非被動的闡釋,而是一種勇于探索之后的發現。在劉小波看來,無論什么樣的作品,文本呈現出來的意味只是冰山的一角,還有大量的東西深埋于水下,需要批評家發揚探險精神去進行求索。借助理論武器對文學作品進行學理性分析、學術性討論,并不只是陷入一種“強制闡釋”,才是文本“水下探險”的題中之意。比如他在《“經典沖動”與當前長篇小說書寫》一文中認為,“經典沖動”有時候會成為一種創作束縛,甚至會擾亂經典形成的正常生態,使得長篇小說書寫與評價陷入一種無序狀態,無益于催生真正的經典。再如,他在《增強戰爭書寫的硬本領》一文中指出,世界文壇上有一股戰爭書寫的力量提倡“戰壕派”真實,認為只有親歷戰爭才有資格書寫戰爭,作品來自于戰壕里的親歷。“實際上,絕對真實不可能完全實現,敘述本身就是一種介入,面對戰爭這同一個底本,不同的敘述者會有不同的述本。”于是,他進而指出,文學發展到今天,不應簡單地將虛構等同于作為敘事范疇或體裁的“虛構作品”,它其實是一種在許多非虛構敘事作品中也較常見的寫作策略。“戰爭書寫在這一區分中表現得更為重要,因為在不背離基本歷史事實的基礎上,正是虛構實現升華,讓文本更具震懾心靈的力量。”
批評也可以是一種帶有人文關懷意味的實踐。劉小波作為批評者另外一個可貴之處是,他對“不知名者”的關注。他回憶起剛到四川大學求學的時候,有老師上文學課時多次提及當下文學的泛化,其大意是人人皆可當作家,作者甚至比讀者還要多,說不定川大旁邊的九眼橋也成立了作家協會,而搞理論的、搞批評的人,應當具有一定的精英意識,不要做“橋洞”批評家。但劉小波對此不以為然,他自稱在自己的批評中,多次做了“橋洞”批評家,并且還樂此不疲。在他看來,即便是文學“泛化”了,寫作仍是神圣的,每一位寫作者都值得尊重,如果愿意在自己的批評中關注到不同類型的寫作者,是一件幸事,而不是以“身價”“名望”和資歷等論創作的短長。這些觀點同樣非常中肯。那些普通而平凡的寫作者很難以個體身份進入文學史視野,但作為群體的他們不容忽視,文學批評者、文學教育者對他們不必懷有偏見。在他的文學批評中,對不少“非著名”作家他都投去了關注的目光,相反,對一些文壇大家,他倒還未著一字,這不是說他不尊重名家大家,而是覺得關注他們的人太多太多。很多普通而平凡的寫作者尚沒有被關注到。在他的文學批評中,對青年寫作比較側重,雖很多文字都直指問題,但出發點是善意的,因為對一個處于寫作初始時期的作者來說,往往能見度不高,而且寂寂無名,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善意的批評與提醒,都是有益的。
劉小波所具有的大文學視野意識也很值得關注。在他看來,文學誠然在當前遭遇到了一定的危機,但能夠說明人們都不需要文學了嗎?顯然不是,文學的功能在延伸,文學力量的削弱不僅沒有,反而影響力逐步擴大,文學的力量無孔不入,只不過文學陣地發生了轉移,電影、電視劇、綜藝節目、流行音樂、網絡游戲這些新興的娛樂形式都在分擔文學的功能,它們和文學的關聯沒就此徹底割裂,一個明顯的趨勢是,文學擔當起了更為重要的職責,作為這些新興娛樂產品藝術性的根基出現。影視劇的改編立足文學,借助文學能夠獲得最大程度的“出圈”,《平凡的世界》《一九四二》《白鹿原》《人世間》這些影視劇所產生的巨大影響,離不開文學。鮑勃·迪倫的音樂作品獲得諾獎,五條人樂隊從一個縣城走向全國,其背后都有文學的功勞。他發現,近年來文學的懷抱越發敞開,僅從諾獎看,非虛構、戲劇、歌詞都被囊括。動漫、“劇本殺”等,都彰顯著文學的力量,這種開闊文學視野,對批評事業很有助益。
劉小波作為當下文壇一位勤奮、熱情的觀察者和記錄者,朝氣蓬勃,充滿活力。這本文學評論集是他對自我成長之路的一次集中檢閱,涵蓋了文學評論研究從宏觀到微觀的多個維度和層次,對文學創作及批評發展過程中的諸多現象、典型的作家作品,他善于從紛繁復雜的文壇現象中抓住那些有價值、有意義的問題進行剖析,如近年文學創作中的“代際書寫”“經典沖動”“城市”“同質化”“博物書寫”“地方性”等,一些非常值得探討的話題,他都發表了自己的見解,對當下文學創作不無裨益。他曾在文藝學專業進行過多年研讀,對符號學、音樂藝術等有過較深入研究,其文學評論在文學跨界研究中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對所關注的文學與音樂、文學與影視,以及文學與其他藝術的跨界融合等,闡釋每每有獨到發現,體現了一個青年學者的良好學養和敏銳眼光。我愿借這篇小文,祝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在未來事業發展中取得更多新收獲。
是為序。
2022年10月28日
總序 袁 鷹/1
序 穿越與超越 梁鴻鷹/5
第一輯 現象尋蹤
增強戰爭書寫的硬本領 3
文學就是介入 7
恣意的生活想象與錯位的代際書寫 14
“經典沖動”與當前長篇小說書寫 23
城市文學:寫作傳統與研究范式 30
同質化書寫與問題的懸置:女性文學的現狀及反思 42
地方特性與世界眼光
——作為一種研究框架的“新南方寫作”及其底色 54
文學是“人”學,也是“物”學
——文學中的博物書寫 60
長篇小說:要細節,而非堆砌 66
媒介融合:時代新語境與文學研究新思維 69
第二輯 作家素描
總體性生活解體、大歷史突圍與南方柔情史
——盧一萍創作論 77
不斷“撕掉標簽”的寫作者
——王占黑小論 92
離鄉返鄉的博弈與鄉土文學的賡續突圍
——評杜陽林《驚蟄》兼論其小說創作 100
個體敘事、時代描摹與精神探詢
——羅偉章小說的三個維度 112
穿越云層的光亮
——評王方晨《花局》兼論其小說創作 130
“一地雞毛”“巧合”“話癆”及“擰巴”
——以《一日三秋》為例談劉震云小說的幾個關鍵詞 145
以康巴書寫中國:“邊地”如何抵達“中心”
——高旭帆小說論 160
第三輯 小說小評
毀滅我們的不是戰爭,是人性
——評《勞燕》 177
青春、戰爭、匠氣、中年懷舊及其他
——評《芳華》 183
《奔月》與中國式婚姻書寫 188
人性與神性交織的生命贊歌
——評《太陽深處的火焰》 191
誰才是生活的主角
——評《主角》 196
默音《甲馬》:一段奇特的時光巡回與靈魂探尋之旅 199
劉醒龍《黃岡秘卷》:與靈魂一路返鄉 204
地方歷史的現代詩性演繹
——評《湯湯水命》 210
當下為何及如何為鄉土立傳?
——評《川鄉傳》 214
予君一片葉 情誼萬年長
——評《予君一片葉》 219
第四輯 文學跨界
文學與音樂的聯姻
——格非小說的音樂式分析及音樂主題探究 227
民謠與詩性:鮑勃·迪倫帶給中國同行的啟示 244
國產電影的賣點制造與產業邏輯
——以《一句頂一萬句》和《我不是潘金蓮》為例 248
音樂如何影響了文學?
——以中國當代小說書寫為中心的考察 265
電視劇《裝臺》:真正的“標簽”與“套路”是潛心做好品質 282
為什么我們對過去的時光如此懷念?
——評電視劇《人世間》 287
在文學深度面臨消解的今天,戰爭這樣的宏大題材無疑具有歷史與文學的雙重價值,既為歷史講述、歷史表達提供了豐富的可能性,也讓文學重新介入歷史現實,重拾廣度與深度。
戰爭留給人類的記憶是痛苦的,又是深刻的。這記憶需要銘記,更需要反思,而文學無疑是銘記與反思戰爭的重要載體。近兩年當代文壇接連出現了好幾部長篇巨著都是關于戰爭的書寫,將這些作品放置在一起比較閱讀,饒有意味。它們所表現出來的共性,對我們今天理解戰爭書寫的意義及可能性頗有啟示。
其一,戰爭書寫不約而同地從正面描寫戰場轉向對戰爭中人與情的描摹。范穩的《吾血吾土》書寫一位老兵七十年的命運流離;嚴歌苓的《芳華》中戰爭像影子一樣存在,于無聲無息中改變許多人的命運;鄭洪的《南京不哭》,正如作者所言,“很多人知道我的小說以南京大屠殺為背景,心里就浮起許多血淋淋的場面。事實上貫徹全書,無非人間一個‘情’字”;張翎的《勞燕》打撈起的是二戰中一個女性與三個男人的情感糾葛;范穩的《重慶之眼》也通過愛情敘事把重慶大轟炸與對日索賠等情節進行了巧妙關聯。
從“情”的角度切入戰爭,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文學優勢的體現。情感越是真實,歷史的苦難越是悲痛;人生越是有情,戰爭的無情就越顯可悲。戰爭年代無論是戰友情、愛情、親情還是普通人之間的感情,都彌足珍貴,而反觀非戰爭年代的人情冷暖,敘述張力也就顯現出來。只是,面對民族災難,這種情感書寫極易成為一種無節制噴涌,控訴過多,甚至流于表面說教。這里需要處理的是作者的發聲問題,作者的發聲不能僭越作品中人物的自然流露,也不能代替讀者的由衷體悟,戰爭書寫越是真實越是急切的時候,越需要作者慢下來,給人物行動一點時間,給場景鋪陳一點時間,給讀者的情感發展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