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錄 下冊(全譯本)》寫于盧梭悲慘的晚年,是一部在四面受敵的情況下為自己的存在辯護的自傳。書中,盧梭以坦率的態度和深刻的內省,敘述了自己從出生到1766年離開圣皮埃爾島之間50多年的生活經歷,講述了他的全部思想感情。《懺悔錄(下冊)(全譯本)》以其思想、藝術和風格上的重要意義奠定了盧梭的文學地位,也深刻地影響了19世紀歐洲思想和文學的發展。
下卷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懺悔錄 下》:
沉默和忍耐了兩年之后,盡管我橫下了心不再寫了,但還是拿起了筆來。讀者們,請先別忙評判迫使我這么做的種種理由,讀完之后再下斷語不遲。
大家都看到了,我平靜的青少年時代是在一種平穩的、比較溫馨的生活中流逝的,既無大的波折也無大的輝煌。這種平平庸庸大部分是我那熾熱但軟弱的天性使然,使我難以振作而極易頹喪。這種天性使我只有在受到震撼時才會走出休閑,但卻因慵倦與興趣所致,復又回到休閑之中,它總是使我遠離大的美德,更遠離大的惡行,而把我帶回到我天生感到喜愛的那種閑散而平靜的生活中去,從不讓我有任何大的作為,不管是在好的方面還是在壞的方面。
我馬上要展示的是一幅多么不同的情景啊!三十年間有利于我的習性的命運,在后三十年中,卻與之相悖,而且,從我的處境和愛好的這種不斷的對立之中,人們將會看到,一些巨大的錯誤、一些聞所未聞的不幸以及除了堅強而外,能使逆境變得榮耀的所有的道德產生了。
本書的上卷是憑記憶寫成的,里面一定有很多錯誤。由于不得不也憑著記憶來寫下卷,可能里面的錯誤會更多。對我平靜無邪地度過的美好年月的溫馨回憶給我留下了萬千純美的印象,所以我總愛不斷地去回味。大家很快就會看到,這與我對后半生的回憶是多么的不同。每憶及此,總要重嘗其苦澀。我不想用這些痛苦的回憶去加重自己處境的艱辛,所以總是盡可能地避而不提,我做得很成功,以至必要之時竟然想不起來。這種對苦難的健忘是上蒼在我后來命運多舛時賦予我的一種慰藉。我的記憶專門讓我回憶愉快往事,這成了我那只預見前途兇險的驚懼的想象力的一種有益的抗衡。
我為了彌補記憶力的不足,并為寫書時有所依據而收集的所有資料,已經落入他人之手,再也收不回來了。我只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忠實向導,那就是標志著我生命延續的感情之鏈,而且通過這些感情,也成為說明其因果關系的事件之鏈。我很容易忘掉自己的不幸,但是,我不會忘記自己的過錯,更不會忘記自己美好的感情。對我來說,對過錯和美好感情的回憶太寶貴了,所以永遠不會從我心中抹去。我可能在事實上有所疏漏,可能張冠李戴,日期上也可能出錯,但對自己所感受到的,對感情促使自己做的,卻是不會弄錯的,而這正是關鍵之所在。我懺悔的本意就是讓人了解我一生中處于各種境況下的內心世界。這是我所許諾的心路歷程,為了忠實地寫出來,我無須其他回憶,只須像我到目前為止所做的那樣,把心掏出來就是了。
然而,非常幸運,我在一本信件抄本中保留著六七年時間的可靠資料;信的原件在佩魯先生的手里。
此信件抄本終止于一七六○年,包括我蟄居退隱廬中跟我的那些所謂的朋友們鬧得不可開交的整個那段時間:這是我一生之中難以忘記、我所有一切其他不幸的根源的時期。至于我所能留存的、數量有限的那些更近一個時期的原始信件,我沒有把它們抄錄在那本抄件后面,因為量太大,無法逃過我的那些阿爾古斯①的警覺,我將在我覺得它們能夠澄清點什么的時候,不管是對我有利還是不利,把它們錄于本書的后面,因為我并不擔心讀者會忘記了我是在寫《懺悔錄》,而以為我是在寫辯護詞,但是,讀者也不應該在真理為我說話的時候認為我會不道破真相。
總而言之,下卷與上卷就其真實性而言是相同的,除了所述之事重要而外,也并不優于上卷,而且,在各個方面幾乎還比上卷遜色。我是在伍頓或特利城堡,興味盎然、躊躇滿志地寫的上卷,我所要回憶的所有的往事都是一件件新的快事。我不斷地懷著新的喜悅去回味它們,可以毫不犯難地修來改去,直到滿意為止。今天,我記憶力減退,腦子也不行了,幾乎無法干任何事情。我只是勉為其難、心懷痛楚地在寫這個下卷。它展示于我的只是不幸、背叛、負義,只是一些悲痛欲絕、撕心裂肺的往事。我真想能把我要說的全都永遠埋葬起來,可我又不得不說出來,所以只好藏藏掖掖,耍弄花招,盡量地改頭換面,卑劣地去干生來就不會干的事情。我頭上的樓板有眼睛,我四周的墻壁有耳朵;我被心懷叵測、警覺有加的奸細和探子包圍著,惴惴不安、心魂不定地在紙上匆匆寫上幾個不連貫的詞句,幾乎都來不及細看,更甭說是修改了。我知道,盡管他們在我周圍設置巨大的障礙,但他們始終害怕真相從縫隙中漏了出去。我如何才能使真相露出端倪呢?我嘗試著,但并不抱什么成功的希望。大家可想而知,這樣還怎么能寫出動人的場面,并使之富有引人入勝的色彩呢。因此,我提醒想要讀這本書的人,讀的時候,不敢保證不使他們感到厭煩,除非他們想徹底了解一個人,并且真誠地熱愛正義和真理。
上卷末尾,我不無遺憾地去了巴黎,把我的心留在了沙爾麥特,在那里筑起了我最后的一座空中樓閣,打算有朝一日,待媽媽回心轉意,把我可能積攢的錢財帶回到她的面前,因為我認為我的記譜方法是我的一種可靠財富。
我在里昂停留過一段時間,看看熟人,弄幾封去巴黎的推薦信,賣掉我隨身攜帶的幾何書。大家都挺歡迎我。馬布利夫婦見了我很高興,請我吃了好幾頓飯。我在他們家結識了馬布利神甫,正如我先前在他們家結識了孔迪亞克神甫一樣。他倆都是前來探望自己的兄弟的。馬布利神甫給了我幾封去巴黎的推薦信,其中有一封是給豐特奈爾先生的,還有一封是給凱呂斯伯爵的。這兩人后來與我十分投緣,特別是豐特奈爾,直到死前,一直對我情深意篤,而且在我倆促膝談心時,他給我提過一些忠告,可惜我沒很好聽從。
我又見到了博爾德先生。我同他早就認識了,他常常慷慨俠義、真心實意地幫助我。這次相見,我覺得他依然如故。是他幫我把書賣掉的,而且還親自或托人為我寫了幾封挺有用的去巴黎的推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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