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漯河作家精品文庫:莫紅小說選》:
1.弦子王
弦子王名叫趙強,是我中學的同學。他厚嘴唇,近視眼,瘦高而白凈。他喜歡拉弦樂器,左腮有拉提琴磨出的繭子,褲子的左膝蓋上方,有被松香染出的白斑。他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音樂,你和他談話,他低著頭,瞧著地,一邊用左指在右手背上飛快地練揉弦,一邊迷迷糊糊地聽你說,你費力說了半天,他卻如夢方醒似的啊了一聲。由于他精通多種弦樂器,人稱弦子王。
弦子王沒爹沒媽,只有奶奶,可奶奶也不是親奶奶。他奶奶是一個靠放羊為生的孤身老婆婆,當年在河堤上放養時,她撿到了剛剛生下的弦子王,帶回家里,像喂羊羔似的,用羊奶一口一口地把他養大。
傳說弦子王的親娘是一個年輕漂亮的演員,她與歌舞團的首席小提琴相愛后,偷偷生下了弦子王。那年,他們剛好在我們市演出,由于首席小提琴是有婦之夫,他們就把貓娃似的弦子王用一塊紅金絲絨包了,放在一個小提琴盒里,丟在了河堤上。
弦子王家里喂羊,身上有很大的膻味,班上沒人愿意和他同位,他就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墻角里,低著頭,仍不停地用左指在右手背上練揉弦。班上幾個壞學生喊他“私生子”,他常常為此躲在墻角傷心落淚,見他可憐,我便站出來訓斥那幾個同學,結果被他們狠狠揍了一頓,從此,我與弦子王成了患難弟兄。
栽什么樹苗結什么果,弦子王天性喜歡音樂,由于他家窮沒錢買樂器,他七歲時用豬尿泡,竹筒子自制了一把二胡,開始苦練樂器。夜里,他在沙河堤上拉二胡,一拉就到深夜。
初中三年級時,學校聽說弦子王會拉二胡,就把他招到校宣傳隊。一次演出,他一曲二胡獨奏《江河水》震驚了全校,不少同學隨著悲哀而凄楚的曲調落下了淚,其中有常欺負他的幾個壞學生。演出后,同學們竟然爭著與弦子王同位。
在學校成功演出后,弦子王便在市文藝界嶄露頭角,不久變成了很有名氣的“頭把弦”。每逢市里大型會演,大家紛紛邀他幫忙,他便坐在后臺樂隊顯赫位置,腳下擺放著小提琴,二胡,高音板胡,豫劇板胡,京胡,墜胡,曲胡等樂器,一曲一換家伙,從開場拉到謝幕。
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弦子王的奶奶不幸因病去世了。失去第一的親人,他悲痛欲絕,他哭著用二胡拉悲哀的《江河水》,整整拉了三天三夜,好多街坊鄰居也跟著落淚。后來聽說,他奶奶I臨死前把那個小提琴盒和那塊紅金絲絨交給了他,讓他作為線索,去尋找親人。他哭著對奶奶說,你是我第一的親人,我不找他們!弦子王對我說,他發現那塊紅金絲絨背面,是用鋼筆寫的五線譜曲子,曲名叫《悲歌》。他試著拉了拉,是一首十分凄美動聽的曲子,那一定是把他扔掉的人寫上去的!弦子王的奶奶死去不久,他便被市文工團招走拉小提琴,那陣子,他在事業上不斷進取,成就非凡。
他的小提琴獨奏在全省小提琴大賽上榮獲一等獎!那年他剛剛十八歲!偏偏就在這時,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弦子王優美的琴聲,打動了團里一位漂亮的女演員,她便瘋狂地向趙大弦子求愛,而市文化局局長兒子剛好正在瘋狂地追求這位女演員。那時正是“文革”時期。
就在弦子王向我賜招回絕女演員時,一次文工團的大會上,團長竟然惡狠狠地說,龍生龍,風生風,老鼠生來會打洞,有些人想想自己是怎樣來到世上的?怎么了?也想借拉琴哄騙女孩子嗎?也想在我們團留下野種嗎?團長的話剛剛落音,一向靦腆的弦子王瘋了似的沖了上去,他把團長摔倒在地,揮動拳頭,一氣兒把團長打得鼻子出血,同事們高興地看團長挨打,沒一個人上去拉。
弦子王因打團長被開除出文工團!離開文工團后,為謀生計,弦子王到街辦小廠上班。一次上班時,不小心,他被電鋸鋸掉了左手的兩根手指,我去醫院看望他,他胸前吊著白紗布裹著的左手,顯得很平靜。他說,反正我也不拉琴啦,沒事的!后來,弦子王找了個郊區的農村姑娘成了家生了孩子。逢年過節,我們兩家不斷走動,他們家生活雖清苦,兩口卻很舒心。
弦子王一生離不開弦子,改革開放后,他又開始拉弦子,由于他斷了左手的兩根手指,他就改為左手操弓子,右手按弦,小提琴二胡的演奏水平仍出類拔萃,他教出的學生很多考上了音樂學院。
一天,以前在市劇院看大門老頭的兒子劉毛領一個港商找到弦子王。港商對弦子王說,已謝世的美籍華人,國家級小提琴大師劉音的傳記里顯示,他創作的轟動世界的名曲《悲歌》的底稿,是寫在一塊包小提琴的紅金絲絨上面的。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聽到那塊紅金絲絨就在你的手上。五萬美金你愿出手嗎?弦子王呆呆地望著精瘦的港商,搖了搖頭,當港商把價格提升到十萬美金時,弦子王仍是呆呆地搖頭,最后港商留下電話號碼,無可奈何地走了。
弦子王的妻子對我說,那天港商走后,老趙從箱子底兒扒出了那塊紅金絲絨布,瘋笑著用火給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