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大家》是文壇新秀、勵志女作家王文靜女士的處女作。書中這些文字散珠皆與嗜讀有關(guān),與閑讀有關(guān),與那些文章大家有關(guān),與淘書有關(guān),與書中文史軼事有關(guān)。全書共分八輯,分別是“別人的風景”、“小書大家”、“淘書苦與樂”、“紅樓書事”、“轉(zhuǎn)益多師是吾師”、“讀周氏兄弟”、“文史小品”、“讀書以悅心靈
王文靜,18歲做代課教師,28歲離職從事寫作,38歲被保定市新南開外國語中學破格錄用做初中語文老師。她以讀書、文史、繪畫欣賞等文化隨筆見長,文章常見于《羊城晚報》《深圳商報》《中國商報》《收藏快報》以及全國各類報刊。
路遙的咖啡和香煙
我一直想寫路遙,就像一群陜西人紀念孫犁,在大西北用文字遙望已故的冀中文壇宿星。
陸陸續(xù)續(xù)寫了一大堆稿紙,費了太多文字,可路遙還是《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里的路遙,人在天上,魂在紙里,且近且遠。最記得的書中影像,就是他指尖的那支裊裊香煙,陪他完成《早晨從中午開始》寫作隨筆,不久后,即成了文字絕響。
于是我決定以此,再加上路遙生前寫作時一杯接一杯喝進肚子的濃咖啡為題,用文字,用摯愛,用不斷的遺憾和惋惜,祭奠二十二年前英年早逝的中國西北文壇不幸隕落的文曲巨星。
很多回憶路遙的文字不斷提到,路遙生前晝伏夜出地寫作,總也離不開兩樣價值昂貴的物品:成罐成箱的舶來飲品——雀巢咖啡,以及整條的高級香煙。無論多么清貧,路遙都沒離開過這兩樣純屬精神貴族的高級消費品,從閱讀到寫作,再到舍命寫百萬字的《平凡的世界》。我想路遙是在用生命記錄歷史,編織故事。或許能給他精神動力,讓他帶有肝病的身體不斷向小說最后沖刺,日夜突圍的,唯有咖啡和香煙。
有一段時間,和喜歡讀書的朋友口舌論戰(zhàn),說我不喜歡路遙。人家問為什么,我說就是因為咖啡和香煙。路遙在寫《平凡的世界》時,完全成了癮君子,靠著喝咖啡、抽香煙,最后完成《平凡的世界》第三部。讀完路遙的《早晨從中午開始》隨筆文字,我更加固執(zhí)地認為:就是這兩樣吸食成癮的東西,奪走了四十出頭英年路遙的文學生命。文學把路遙從貧瘠的陜北窯洞拉出來,賦予他強大的英雄般的寫作使命,來照亮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學天空。可是,一杯又一杯濃咖啡,加重了路遙的肝病病情。有資料說,濃咖啡不適合中國人,特別是不適合路遙這樣的有著家族肝病史的寫作者。
當然還有香煙,不管多么高級的香煙,都是有害的。而太多回憶文字中都說,當年路遙書架上是成條成條的高級香煙空紙盒,腳底下是沒過腳的煙頭,且指尖從沒閑過,不是筆下寫,就是指上香煙在裊裊升騰。如果說當年路遙把咖啡和香煙當成了寫作小說的提神劑,那么時過二十幾年,我想說,咖啡和香煙就是他的致命劑。
我曾經(jīng)對身體有微恙卻不斷拖延醫(yī)治的陜西籍青年作家催促勸說:“放下手頭工作,趕緊看醫(yī)生。”然后我又告訴他:“不管是文學寫作,還是用心讀書,都得靠健康的身體。中年后,我不再喜歡路遙,他不尊重天地賜予他的文學生命,提前透支得太多太倉促。他的文學內(nèi)涵,精神力量遠遠超過莫言。他還有一本《成吉思汗》的長篇,已經(jīng)在籌劃中,如果能完成,中國文壇肯定會是大地震,可是已經(jīng)不可能完成。孫犁,是我仰慕多年閱讀多年的長壽作家,他一輩子都在踐行魯迅的文學思想,他的高壽是有這個原因的。我認為前輩先生活著,就是為了向著魯迅的那座高峰攀登。記得,一定要保重身體,為了你自己,也為了讀你書的人。”
金秋十月,又來了。離路遙的祭日,還有個把月,忽然就想起曾經(jīng)收聽小說《平凡的世界》的那些青春歲月。當年,有多少和我一樣的文學青年,守在收音機旁,就等著李野默那渾厚溫柔的男中音,播送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從第一部到第二部,再到第三部,這小說陪著我們從青澀走向成熟。而用生命在寫作的小說作者路遙,卻從我們的青春歲月走向他的生命盡頭,留下一個還未來得及下筆的“可汗大點兵”英雄史詩,實在可惜可憾。
蛛絲網(wǎng)落花
“檐外蛛絲網(wǎng)落花,也要留春住。”至夜,書架尋書讀,扭頭瞥一眼睡床上的女兒,手又重新落到了《子愷畫集》上。讀豐子愷,讀他用畫筆留下的兒女們的成長趣味。瞻瞻騎扇當車,阿寶給凳腿穿鞋,軟軟做新娘,父愛至深,深成漫畫經(jīng)典。
看著舊版本扉頁上的畫,一圈圈的蛛網(wǎng),黏上的幾瓣落花,蛛網(wǎng)深處的那個人,以及扉頁背面題的南宋非著名詩人高觀國的一首《卜算子》中的“檐外蛛絲網(wǎng)落花,也要留春住”,突然就叢生感慨。
豐先生畫在扉頁上這幅圖,那個坐在蛛網(wǎng)中央的人,他是誰呢?以我來看,他既是豐先生,也是天下所有疼愛孩子的父母,當然也包括我自己。圖中粘在蛛網(wǎng)上的花瓣,自然就是父母和孩子一起生活時,不斷捕捉來的精彩瞬間。
再看一眼床上安睡酣眠的寶貝女兒,心中不禁吟出“屈指數(shù)春來,彈指驚春去”。時光流年,書依舊,畫依舊,彈指驚春,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一眨眼,光陰已逝六七載。我的奧運寶貝,躥長到腋下,心的深處惶恐不安,蛛網(wǎng)上能黏住幾片花瓣?那些不該忘懷的記憶,怎么就流水東去,不著痕跡?
是夜,再讀豐子愷,才懂得了他那一句:“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
我多少次問起寶貝:即將到來的小學生活,你該如何做?她來來去去反反復(fù)復(fù),總一個腔調(diào):考滿分,拿第一。可是,這不是我要的答案。考第一,何其難矣。第一第二第三,何等的苦熬,甚至有的孩子已經(jīng)熬得厭倦了讀書,熬到少年老成,早早地失了童真童趣;熬到一雙近視眼,一副駝背像;熬到夜夜讀書竟不知春暖花開。可是,沒辦法,誰也不能拒絕長大。
和豐先生一樣,對孩子的成長,我亦憂心忡忡。先生敢用文字說內(nèi)心:“你們的黃金時代有限,現(xiàn)實終于要暴露的。這是我經(jīng)驗過來的情形,也是大人們誰也經(jīng)驗過的情形。我眼看見兒時的伴侶中的英雄、好漢,一個個退縮、順從、妥協(xié)、屈服起來,到像綿羊的地步。”
“真不過像‘蜘蛛網(wǎng)落花’,略微保留一點春的痕跡。”學著像豐先生一樣,雖沒有漫畫的美術(shù)功底,可還能描摹文字的小得意,留下數(shù)瓣春的痕跡,給我的寶貝,讓幼稚、天真、純潔、善良,好奇心強、想象力豐富,這一切幼兒時期的美好材質(zhì),不泯不滅,一直保留在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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