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作者一系列平實感人的小說作品。從這些作品中,我們能夠找到失落已久的人與人之間的那種寶貴的信任、關懷,這些信任與關懷,因為種種隔閡變得稀薄和變質,而讀者在作者的文集中,卻可以建立起對人相信的勇氣。無論是那個倔老頭,還是小鶴王,亦或是書中的種種角色,都令人回味。本書中的《愛喝糊釀酒的倔老頭》曾獲得“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特等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
這本書,注定會敲擊你的靈魂,并發出生命的回響。無論是《從夏到夏》唱響的童年的挽歌,還是《永遠在耳邊》韌如蒲葦的友情,亦或是《巖洞里的稻草人》那富有沖擊的課堂場景,都會帶給你無限的思索。本書囊括了小河丁丁近年來優秀的短篇小說作品,其中《愛喝糊釀酒的倔老頭》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單篇作品獎。
小河丁丁是怎么個人?一個內向的人,一個木訥的人,一個因木訥而出過許多洋相的人……這說得大概不會錯。但同時,又是一個靜得下來的人,一個不怕孤獨且喜歡孤獨的人,一個能細心閱讀并悄悄吸取的人,一個善思而不知疲倦的人,一個感恩以至多愁善感的人……這樣的人弄文學,也許是最合宜的。
從現在用作兩本書名的作品——《老街書店的書蟲》和《從夏到夏》中,我們都能看到一個因不合群而受小伙伴們冷落的孩子,他(她)的內心世界卻極其豐富。這里肯定有丁丁兒時的影子。避開了外部的熱鬧,就向內發展,生成許多私密,變成一個與眾不同的人。這種被孤立的處境,如缺乏善和美的導引,就會下行,造成孤僻和偏狹;反之,則上行,造成積極、大氣、低調、不爭一日之短長的特立獨行。丁丁幸好是后者。于是,“輕易不出手”和“人不可貌相”,用在他身上,就很合適。在兒童文學史上,這樣的人曾經有過,寫《愛麗絲漫游奇境記》的劉易斯·卡洛爾,就是一位很難與成人打交道的天才。張愛玲其實也庶幾近之,只是她不寫兒童文學。
丁丁的與眾不同的內秀,體現在他的文字上。我喜歡他《愛喝糊糧酒的倔老頭》開場時對釀酒過程的那如數家珍的白描,看似瑣屑,其實有味,對兒時家鄉風土人物的幽深情懷盡藏其間,不抒情而情更濃。這讓我想到汪曾祺、高曉聲等前輩大家,只有他們才敢用這樣的筆法。我還喜歡他在童話《花鼓戲之夜》中描寫日落的那段文字,那種“通感”的活用,讓我想起另一位短篇小說大家林斤瀾。因為太喜歡,抄在這里吧:熊和小狐貍繼續趕路。世界變得朦朧起來,澗水卻倒映著霞光,格外艷麗。他們仿佛聽見“咕咚”一聲響,齊齊回頭,太陽被山吞下去了……
丁丁作品之奇,之美,并不只在文字,雖然文字正是這奇和美的外部表現。我過去曾寫一文評日本作家新美南吉和佐野洋子,以一句短語作篇名:“極清淺而極深刻”;現在談丁丁的風格,想,也可用一句結構相似的短語:“極世俗而極風雅”。丁丁熱愛生活,因從小孤獨,所以觀察分外細微,琢磨尤為深透,這類心得從小到大在內心翻動,已經成了珍珠,這是他獨家的財富。而他又一直不忘對記憶的再發掘,再思考,一直在掂量和探討。對于老家的“西峒”的本意,他是很后來才悟出的。對于糊糧酒的釀制過程,他是抓緊回鄉機會向母親細細請教,才終于了如指掌。他曾出過一本《我本來可以大俠》的小說集,其中作品多屬民間傳奇故事,他有意搜集老舊的傳聞,寫出民間的趣味和色彩,人物既出格又生動,充滿世俗氣息,又處處融入他自己的生活。書中的作品參考了武俠小說之長,卻比武俠小說更真,雖假仍真,假中有真,相當好讀。當然此書沒有現在這兩本新書成熟,但他對民間俗世的濃郁的興味,從中可見一斑。本來,民俗、懷舊之類,屬于老人趣味,與兒童有點隔膜,但作者進行了獨到的創造,從兒童視角來看,以兒童心理編織故事,不斷尋求最適合兒童興趣的形式,在寫作中進行了悉心的幾無窮盡的推敲,這才有了今天的堪稱燦爛的文學成果。
有些作品,他用的是童話——幻想小說的形式(現收在《老街書店的書蟲》中)。雖然有那么多非現實的內容,卻仍有強烈的現實的感染力,讓人想到自己的生活,讓人潸然淚下。那是因為它們充滿真情實感,是作者對俗世的真實體驗的變形。如《白公山的刺莓》,父親和兔子白公下棋,以及后來兒子再來下棋,本來是不會發生的事,但父親為了孩子寧可自己挨餓卻是真實的細節,是作者一想起來就感動不已的真事。《花鼓戲之夜》中狐貍下山看戲的事當然不會發生,但孩子對每年一次看戲的喜愛是真的,小小孩子對孩子出生之謎的探究也是可信的。即使動物看戲,也充滿人間的世俗氣息。所以不妨說,他的童話也是小說。而另一些作品,他則出之以寫實的形式(現收在《從夏到夏》中)。用童話表現俗世情懷,會更有趣更好玩,會平添一層童年的絢麗色彩;而以寫實筆墨寫童年鄉俗,則會更真切,更細微,把人情世故寫得更周到,也才有深刻到出人意表的剖析。如《田螺手鏈》中那可愛而可憐的小女孩,以及“我”和小女孩間的情義,寫得真實迷人,寫出了人生的不圓滿。《從夏到夏》中學業優異的“黑孩”柳絮的命運,令人深感人間不平——孩子有什么責任呢?這就蘊含了思想的鋒芒。《愛喝糊糧酒的倔老頭》對父母和老頭都傾注了崇敬和愛戴,可說是對古老的傳統道德的一次謳歌;但最后,那稀世珍寶玉葫蘆竟真的付于喪葬之火,這樣的道德合理么?作者沒有點破,只是淡淡地敘述,可批判,至少是懷疑,已孕育其中了。作品在感染人的同時也發人以深思,體現了文學的力量。
看來,丁丁童話大都是世俗的,可以當小說讀;他的小說大都有童話的色彩和愿景,也可當童話讀。作者在《后記》中說:“文字雖然是從俗世學來,作者也生活在俗世之中,但是文學——尤其兒童文學——有一種不可方物的至純可以追求。”因為能自覺把握這樣的出發地和如此高遠的追求,所以,他形成了“極世俗而極風雅”的風格特征。我過去曾說,他的《愛喝糊糧酒的倔老頭》放入汪曾祺作品中也不會遜色,現在讀了這兩本集子,我發現,其中有好幾篇都是可放入汪著系列而得相應之趣的。對一個年輕作家來說,這不是容易的事。現在的小河丁丁,正放開眼界,打開思路,大量閱讀,從容思考。他讀小說童話也讀隨筆散文,讀純文學也讀俗文學,讀蘇東坡、泰戈爾也讀曾卓,讀老舍也讀楊絳,讀魯迅、周作人也讀《山海經》《金剛經》……我覺得,他可能踏上了一條能走得最遠的文學大道,當初汪曾祺、林斤瀾也是這么走的。我想提醒的是:這樣的閱讀只關乎素養的提高,卻不與具體創作(尤其是兒童文學創作)直接相關。也就是說,提高文學藝術素養,是為人的,而不是為用的。在創作兒童文學時,還是要追求清淺自然,要寫得好看,要讓具體素材中的美感找到最好、最適合兒童的形式,而決不想怎么才能流露自己的素養和水平。其實,作家總在為自己作品把關,一個有更高素養的作家所能通過的文字,和一個素養很低的作家所看重者,不會一樣。高明的作家的得意之筆,自有高雅趣味在。所以,素養只可自然而然(即不自覺地)流露,斷不可人為炫耀。明乎此,讀書就會成為創作的“助力”而非“阻力”。以丁丁之聰慧,自不必我如此贅言,那就原諒我的這段蛇足吧。
是為序。
2015年小雪后三日寫于滬西香花橋畔
小河丁丁,自由自在,在閑閑的山野閑閑游玩,花鳥魚蟲清風白云閑閑相伴。塵世的身份,乃是一介中學教師。有時翻翻閑書。有時默默閑思,閑坐,雨中月下閑閑獨步。有時寫寫閑文,添一點閑趣。作品曾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單篇作品獎、“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特等獎。
序 / 001
從夏到夏 / 007
永遠在耳邊 / 019
愛喝糊糧酒的倔老頭 / 035
土鴨公 / 048
田螺手鏈 / 065
巖洞里的稻草人 / 080
紅線 / 096
姑娘山的秘密 / 121
哨歌 / 132
牛魔王 / 154
小鶴王 / 165
小照相師 / 185
后記
糊糧酒,原料是糯米,第一道工序是洗米蒸飯。當母親用甑子把糯米蒸成熟飯,我就用井水打濕手,掏一大把燙乎乎香噴噴的糯米飯揉成團,當粑粑吃。接下來,母親把糯米飯倒入瓦缸,把餅藥搗碎化在水里,澆灑上去,把飯拍實,中間整出一口尺把深的小井,任其發酵。夏則一兩天,冬則三四天,井底會滲出頭子酒——紅薯燒酒的頭子酒是次品,糊糧酒的頭子卻是極品,論量,只有一小杯;論色,金黃透明,極似蜂蜜;論味,我的舌頭雖然知道,卻無法說出來,那是怎樣的美味呢,極甜極甜,卻不膩喉,比蜂蜜更叫舌頭著迷,稱之為玉液瓊漿也不過分。第一個嘗到頭子酒的多半是我,因為我每天要去察看好幾次。發現頭子酒,我先嘗上一調羹,然后就大叫:“出酒了,出酒了!”一家人歡歡喜喜都來嘗,一人一調羹。那口小井名副其實,糊糧酒會源源不斷地滲出——此時糯米飯變軟變濕,成了糊糊,叫做糊糧,其中滲出的酒自然就叫糊糧酒。嘗過頭子酒,我們三姐弟爭著去挑井水。我們那個小鎮有兩口水井,一口在鎮北馬路邊上,離我們家一里路,另一口在鎮西石山底下的洞穴里,離我們家兩里路,下井還要走又長又滑的石級,一不留神就會摔跤。我們三姐弟都愿走遠路去挑洞穴里的井水,這水清澈冰凊,方圓數十里是有名的。我們挑水回來,母親就用竹簞舀上兩簞倒入酒缸。糊糧加水,變得更稀,沼澤一樣半是泥半是水,母親把小井擴大,埋入酒篘(竹編的形似廚帽的濾酒器),就可以從酒篘中舀取地道的糊糧酒來喝來賣了。奇怪呀,加了井水,頭子酒的濃甜變成一種甘洌的清甜,卻沒有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