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書館系列之《唐女詩人甄辨》,作者陳尚君,在本書中作者對唐代女詩人及其詩歌進行了精細地梳理考證。
唐代女性存世的詩歌大約僅占全部唐詩的百分之一,保存至今的女性詩歌,其錯訛傳誤的程度,比較男性作者更顯嚴重,有必要加以甄辨澄清。存世唐女性詩人大約有一百五十人,作者對唐女詩人的真偽訛亂做出判斷,主要依據的一是唐蔡省風編的《瑤池新詠》,二是后蜀韋縠編的《才調集》,三是南宋初計有功的《唐詩紀事》,四是傳宋陳應行編,實際可能是北宋末蔡傳編著的《吟窗雜錄》,以上四部書時代較早,集中收錄了唐女性詩,所錄多數可靠,是鑒別女詩人的重要佐證。
陳尚君的《唐女詩人甄辨》是一本學術價值頗高的著作,考究資料詳實,言有所據。 本書的雛形是作者于2009年夏寫的一篇論文,僅萬余字,主體部分是甄辨后見、傳誤、偽托的女詩人,論文提交該年九月臺灣大學舉辦的“文化視域的融合:第九屆唐代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宣讀,臺灣大學文學院院長葉國良教授擔任論文評議人,提供李節度姬一則的考證,成功大學王三慶教授就《瑤池新詠》收錄作者有所質疑。略作修訂后刊《文獻》2010年2期,中華書局程毅中先生閱后曾去信賜教。淡江大學中文系主任呂正惠教授認為內容重要,又囑再次增訂,在《淡江中文學報》2010年2期刊出。本次承陸灝先生美意,囑增寫后收人《海豚書館》,得以全部新寫,在上編《存真編》部分用力較多,對詩人生平、才情性格、作品真偽等,皆有所涉及。 在作者的辛苦耕耘下,使得讀者有機會全部梳理唐代女性的詩作,體會不平凡時代各種具有獨特個性的才女奇媛的人生和文學。在本書中,作者言凡今人論述已多者從略,一般細節從略。文獻或有遺漏,判斷偶或武斷,識者幸有以賜正。
陳尚君,男,漢族,浙江省慈溪市人。1952年6月15日生于江蘇省南通市。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博士生導師。1997年任中文系主任。為教育部高校文化素質教育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唐代文學學會理事、上海市古代文學學會理事、中國杜甫研究會理事、唐研究基金會學術委員、《唐研究》編委等。專治唐宋文學和古典文獻學,于唐代文學文獻的搜集和考訂、唐宋作家生平和著作研究,用力較多。亦從事歷史文獻學和石刻文獻學研究。
引言
上、存真編
一、后妃(女官附)
二、公主
三、室女
四、士妻
五、姬妾
六、女郎
七、娼妓
八、比丘尼
九、女冠
十、域外
中、存疑編
下、祛偽編
余論 引言
上、存真編
一、后妃(女官附)
二、公主
三、室女
四、士妻
五、姬妾
六、女郎
七、娼妓
八、比丘尼
九、女冠
十、域外
中、存疑編
下、祛偽編
余論
附錄一:唐女書家房嶙妻高氏
附錄二:女性撰寫之唐墓志
上、存真編
凡確為唐代女性且有詩歌存留至今者,入此編。據各人身份論列,分后妃(女官附)、公主、室女、士妻、姬妾、女郎、女昌妓、比丘尼、女冠、域外十節。僅為論述方便,無意區分尊卑也。
一、后妃(女官附)
文德皇后(《全唐詩》卷五)即太宗長孫皇后(六0一至六三六),《舊唐書》卷五一、《新唐書》卷七六有傳,文德為其溢號。曾采古婦人善行,撰成《女則要錄》十卷,不存。今傳《游春曲》一首:
上苑杏花朝日明,蘭閨艷妾動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前嫩柳學身輕。
花中去來看舞蝶,樹上長短聽流鶯。
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流舊有名。
上錄為《詩女史纂》卷六的文本,完詩沒有明初以前的文本。今人郭紹林《長孫皇后<春游曲)系偽作—兼論七律的形成史》(刊《洛陽師范學院學報》}00一年三期),認為本詩不見明以前記錄,史籍亦不言其能詩,此首已屬拗體匕律,認為此詩為偽作。按宋人編《吟窗雜錄》卷二九引“井上新桃偷面色,檐邊嫩柳學身輕”二句,似可信為宋前文本。此詩不合粘對,亦屬唐初體式,未可輕易判偽。
太宗賢妃徐惠(《全唐詩》卷五)
徐惠(六二七至六五0),《舊唐書》卷五一、《新唐書》卷七六有傳,湖州長城(今浙江長興)人,果州刺史徐孝德女。以聰慧能詩文,太宗召為才人,歷遷婕好、充容,死于太宗去世的第二年,據說是哀慕成疾。《大唐傳載》記:上都崇圣寺,有徐賢妃妝殿。太宗曾召妃,久不至,怒之。因進詩日:“朝來臨鏡臺,妝罷暫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詛能來?”
才女確實很有個性,這詩當然是對久等不至的解釋,但也包含沒有得到尊重的情緒。今人趙和平《武則天出家寺院考》(}o一三年十一月在復旦講座)認為崇圣寺是太宗身后安排其無子嗣殯妃的尼寺,徐惠即死于此。近年在陜西陸續出土徐氏家族墓志,《徐孝德墓志》撰于高宗顯慶三年(六五八),奇怪的是墓志中完全沒有提到他有女為太宗所召,當時武氏立后不久,未審是否有所忌諱。到上元三年(六七六)徐堅撰《徐齊聘墓志》,方云:“太宗賢妃,先君之姊也。文詞綺艷,標冠前修。賢妃淡左芬之才,先君溫太沖之筆,然每不欲以雕蟲尚人。”(均見《大唐西市博物館藏墓志》,北京大學出版社,二〇一二年)徐氏所作當時沒有結集,今存五詩,其中《賦得北方有佳人》,也是僅見明人全引,而《吟窗雜錄》有節引。則天皇后武矍(((全唐詩))卷五)
今人習稱武則天,其實不合古代的通例,則天初為尊號,后為溢號(先后有則天大圣皇后、則天順圣皇后之賜),連起來稱呼,就如稱唐玄宗為李明皇一樣。她的名字據說是武媚,語出蔡琶《青衣賦》(《初學記》卷一九引):“都冶武媚,卓踩多姿。”言容態美好。后來素性造新字“曌”,字面就是日月當空,普照人間。武后于高宗在世時就并稱二圣,現代通行的“天后”一詞即從她開始,高宗死后先是垂拱秉政,接著就改正朔,稱皇帝,建立大周王朝,尊號有越古金輪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輪圣神皇帝、天冊金輪圣神皇帝等一大堆。到她的子孫們復辟唐朝后,就當什么也沒發生一樣,為她編實錄,修本紀。武后好名,她的文集名目也很多,在《日本國見在書目》著錄的,就有《則天大圣皇后「集〕》十卷、《金輪萬歲集》五十一卷、《垂拱集》一百卷、《圣母神皇垂拱后集》三十卷、《圣母集》十卷等,如果都保存下來,當然是唐代最偉大的作家。當然史籍中多有北門學士或上官婉兒代筆的記錄,但她本人寫作水平肯定在粗通文墨以上。比如長安二年姚崇按察蒲州鹽池事返回,她賜詩:“依依柳色變,處處春風起。借問向鹽池,何如游滬水?”(見清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卷五高宗《過棲巖寺》詩附韋元晨《六絕紀文》引)似乎就不可能為他人代筆。今存她名下的詩以郊享樂章為主,未必為其本人作。《臘日宣詔游上苑》最早見《廣卓異記》卷二引《唐書》:
“則天天授二年臘,卿相等恥輔女君,欲謀拭。則天詐稱花發,請幸上苑,許之。尋疑有異圖,乃遣使宣詔曰:‘明朝游上苑,火急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于是凌晨名花瑞草,布苑而開,群臣咸服其異焉。”事近小說家言了。敦煌遺書伯三三二二庚辰年張大慶抄本有此詩,可見是當時民間流傳很廣的作品。再如《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詩見《樂府詩集》卷八〇,詩下引《樂苑》:“《如意娘》,商調曲,唐則天皇后所作也。”一般來說,指樂曲為其所作,不完全指詩,詩則有可能為樂工所制。《類要》卷二九引《玉臺后集》稱此詩為“近代雜詩”。
中宗韋皇后(((全唐詩)}卷二中宗皇帝附)在中宗死后試圖重復武后臨朝的故事,僅十天就敗死。僅在與中宗聯句中有她的一句,詳見下節公主部分。
上官昭容(((全唐詩》卷五)即上官婉兒。近期因為陜西發現其墓和墓志,引起新聞界和學術界的廣泛關注,討論極多,基本事實都弄清楚了,詳情可參看仇鹿鳴《上官婉兒之死及平反》(《東方早報》}o一三年九月二十二日)、《上官婉兒墓志透露的史實》(同上二〇一四年一月二十日),此不贅。我想補充以下幾則記載。上官婉兒文集編成后,流傳不廣,僅見唐末段公路《北戶錄》卷三稱及:“天后每對宰臣,令昭容臥于案裙下,記所奏事。一日,宰相李(忘名)對事,昭容竊窺。上覺,退朝怒甚,取甲刀札于面上,不許拔。昭容邃為《乞拔刀子詩》,后為花子以掩痕也。(有集二十卷,詩在集中。玄宗收取其詩筆集之,令張說為序。集賢故事,舊宣索書皆進副本,無副本者則促功寫進,后亦不能守其事。如上官昭容,舊無副本,因宣索便進正本,庫中今網此書矣。)”原注均用括號注出。知道她的所謂內學士生涯,其實是在武后淫威下茍活,稍有不滿,即以甲刀札其臉,還不許拔去。所謂甲刀,懷疑是女性修剪美容的小刀。上官文集的編纂,陳祖言《張說年譜》已經考定在太平公主主政時,不在玄宗主事后。《北戶錄》則披露了其集在集賢院中僅存正本無副本的情況,至唐末則內庫已無此書。段家自段文昌、段成式最稱博學,故公路尚得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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