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我的大學》是高爾基一九二三年在國外療養期間完成的自傳體三部曲
高爾基:我的大學的最后一部,也是他在十月革命之后寫的第一部重要作品。描寫阿廖沙在喀山時期的活動與成長經歷。阿廖沙16歲報著上大學的愿望來到喀山,但理想無法實現,喀山的貧民窟與碼頭成了他的社會大學。阿廖沙無處棲身,與他人共用一張床板。在碼頭、面包房、雜貨店到處打工。后來,因接觸大、中學生、秘密團體的成員及西伯利亞流放回來的革命者,思想發生變化。阿廖沙閱讀革命民主主義和馬克思主義著作,直至參加革命活動。在革命者的引導之下,擺脫了自殺的精神危機。
《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是高爾基知名的三部曲自轉體小說。作家通過對自己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生活和命運的回顧,展現了實際之交廣闊時代背景上一代人的成長。他對自己總是謙遜的不肯多著筆墨,但我們卻毫不費力的領略到了多個阿廖沙不斷追求的形象。無論是短篇佳作還是長篇巨著,高爾基始終把普通人的美好品質和深重災難聯系在一起,表達了他們的喜怒哀樂,描繪了他們的無垠的精神世界。
高爾基,前蘇聯知名作家、詩人,評論家,政論家,學者。他是前蘇聯下諾夫哥羅德人,俄羅斯族。1868年3月16日生于下諾夫哥羅德的一個木工家庭。他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奠基人,無產階級藝術最偉大的代表者、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導師、蘇聯文學的創始人之一,1892年用筆名“瑪克西姆·高爾基”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馬卡爾·楚德拉》,從此專心從事寫作。1936年6月18日在莫斯科逝世。高爾基早期創作的現實主義作品多取材于他的底層生活的見聞和感受,捕捉勞動群眾生活的時代特征,其目的仍然是要喚起人們對生活的積極態度。
這樣———我來到喀山大學學習了,僅此而已。上大學的想法是中學生尼古拉·葉夫列伊諾夫灌輸給我的。此人是個可愛的年輕人,一位生有女人般溫柔眼睛的美男子。他就住在我們那棟房的閣樓里。我手中常拿著書,這引起了他的關注,于是,我們便認識了。不久,葉夫列伊諾夫開始說服我,說我具有“研究科學的特殊才能”。“您天生就是為科學服務的。”他瀟灑地甩動著濃密的長頭發說。當時我還不明白,即使家兔都能為科學服務。可是葉夫列伊諾夫那么煞費苦心地向我證明:這些大學正需要我這樣的小伙子。當然,米哈伊爾·羅蒙諾索夫的事跡令人激動。葉夫列伊諾夫講,我到喀山就住在他家,秋冬兩季完成中學課程,再通過“隨便”幾場考試(他真這么說:“隨便”),我就能申請助學金上大學,而大約再過五年,我就會成為“學者”了。這一切在他看來都很簡單,因為葉夫列伊諾夫畢竟才十九歲,又有一顆善良的心。他考試完畢,就返回了家鄉,大約又過了兩個星期,我也追隨他去了。
外祖母送我時,勸告說:“你別對人發脾氣,你總是發脾氣,變得又厲害,又傲慢!這都是跟你外祖父學的,可是你外祖父,他又怎么樣呢?這個苦命的老頭子,活來活去,到頭來成了一個大傻瓜。你要記住一點:上帝不會指責人,這種事魔鬼才樂意干哪!永別了,唉……”她從松弛的褐色面頰上擦去幾滴稀稀拉拉的眼淚,又說道:“咱們再也不能見面啦,你這個不安生的孩子,遠走高飛了,可是我卻活不長啦……”近些年,我常離開這位親愛的老婆婆,甚至很少見到她,但是此時此刻,我突然痛苦地感覺到,永遠不會再見到這個如此真心實意親近我的人了。我站在輪船船尾看見,她在碼頭岸邊,一只手畫十字,另一只手抓住那條舊披肩的一角,擦自己的臉和那雙永遠對人充滿著無限慈愛的黑眼睛。我就這樣來到了這座半韃靼式的城市,住在一所平房的狹窄的小屋里。這所小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一條狹窄街道盡頭的土岡上。住宅的一面墻對著火災后留下來的一片荒蕪的空地。這片空地上雜草叢生;在艾蒿、牛蒡和酸模類草叢中,在接骨木的灌木叢里,還隆起一些磚房的廢墟,這片廢墟下面是個大地窖,一群野狗住在里面,也死在里面。我非常清楚地記得這個大地窖,它是我的那些大學中的一所。葉夫列伊諾夫家由母親和兩個兒子組成,靠菲薄的撫恤金為生。頭幾天我就看到,這個身材矮小面色蒼白的寡婦懷著多么痛苦的憂愁,從市場回來,把買到的東西擺在廚房的桌子上,思考如何來解決一個難題:即使不算自己,又怎能用一小塊次肉為三個壯小伙子做出足夠的美餐呢?她沉默寡言。在她那雙灰色的眼睛里凝聚著無奈的溫順的頑強精神,如同一匹竭盡全力的馬———這矮小的馬拉貨上山,明明知道拉不動,卻還要拉!我來到這家三天之后,一大早,她的兩個孩子還在睡覺,我在廚房里幫她洗菜,她小心翼翼地輕聲問我:“您為什么到這里來?”“學習呀,上大學。”她的兩條眉毛連同額頭上那黃皮膚一起往上揚了揚,原來她的手被刀切破了。她吮了吮血,坐到椅子上,又立即站起來,說道:“啊,見鬼……”她用手帕纏住割破的手指,夸獎我說:“您很會削土豆。”哦,怎么能不會!于是我對她講了我在輪船上干過活兒。她問:“您以為———靠這個就能上大學嗎?”那時候我還不大懂得幽默。我對她提的問題很當真,便對她講了我的行動計劃,而最后一步是要科學殿堂的大門在我面前打開。她嘆了口氣喊道:“哎,尼古拉,尼古拉……”這時候尼古拉正要進廚房里洗臉,他睡眼惺忪,頭發蓬亂,像往常一樣快活。“媽媽,做頓餃子吃多好啊!“好吧。”母親同意了。我想炫耀一下自己烹飪方面的知識,就說:“要做餃子,這塊肉不好,也不夠。”這時候瓦爾瓦拉·伊凡諾夫娜生氣了,沖我甩了幾句刺話,弄得我兩耳發紅又發脹。她把一小把胡蘿卜往桌上一扔,從廚房出去了,尼古拉對我眨了眨眼,這樣解釋母親的舉動:“鬧氣啦……”他坐在板凳上告訴我:一般說來,女人比男人更神經質,她們天性如此,這點已被一位有聲望的學者無可爭辯地證實了,他好像是瑞典人。英國人約翰·斯圖爾特·穆勒①也講過諸如此類的話。尼古拉很愿意教導我,他利用每一個適當的機會,給我的頭腦灌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知識。我貪婪地聽他講,后來佛克、拉羅士佛克和拉羅士查克林在我頭腦里混成一個人了,我也弄不清楚,誰砍了誰的頭:拉瓦西⑤砍了杜模力⑥呢,還是正相反?這位出色的年輕人真心實意希望“育我成人”,他信心十足地告訴我這一點,但是他卻沒有時間,也沒有其他條件來認真地關照我。那種年輕人的利己與輕率,使他看不出來母親是怎樣竭盡全力而又費盡心機來操持家務,他的弟弟是個反應遲鈍的沉默寡言的中學生,對此就覺察不到了。然而我早已敏銳地了解到這套廚房化學與經濟學的復雜戲法,我清楚地看出這位婦人的機靈勁頭,她不得不經常糊弄自己兩個孩子的胃,還要養個寄居的其貌不揚而又風度欠佳的小伙子。當然,我得到的每塊面包就像石頭一樣壓在我的心上。我開始尋找隨便什么工作。一大早我就離開這個家,免得吃飯,遇到壞天氣就躲到空地里那個大地窖下。我在那里聞到死貓死狗的氣味,傾聽狂風怒吼,很快就悟出來:上大學———不過是幻想,選擇去波斯,也許更明智些。我已經把自己看成一個白胡子的魔法師,有能力種出蘋果那么大的糧食粒兒和一普特重的土豆,總之,我能夠設想出不少有益于大地的善行,因為在這大地上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極其困難地四處奔波。我已經學會了幻想種種奇遇和偉大的功勛。在生活困難的日子里,這對我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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