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錄》全書共十二章,分上下兩卷。前六章為上卷,后六章為下卷。本書就是其中的上卷,敘述盧梭于一七一二年出生之后到一七四二年來到巴黎之前的生活。其中,第一章寫他一七一二年到一七二八年,亦即十六年的生活;第二章寫一七二八年三月到同年十二月,亦即九個月的情況;第三章是寫一七二八年十二月末到一七三○年四月底,一年半的時間;第四章是一七三○年四月底到一七三一年十月初,共十七個月;第五章和第六章,是從一七三一年十月初到一七四一年秋天,兩章共包括十年的時間。
作者的話
上卷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懺悔錄 上》:
我在從事一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業。我要把一個人的真實面目全部地展示在世人面前;此人便是我。
只有我能這樣做。我洞悉自己,也了解他人。我生來就有別于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我敢擔保自己與現在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如果說我不比別人強,但我至少與眾不同。如果要問大自然打碎了它塑造我的模子是好還是壞,大家只有讀過此書之后方可論斷。
末日審判的號角想吹就吹吧;我將手拿著此書,站在至高無上的審判者面前。我將大聲宣布:“這就是我所做的,我所想的,我的為人。我以同樣的坦率道出了善與惡。我既沒有隱瞞什么惡行,也沒添加什么善舉。萬一有些什么不經意的添枝加葉,那也只不過是填補因記憶欠佳而造成的空缺。我可能會把想當然的事當成真事寫了,但絕沒有把明知是假寫成是真。我如實地描繪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是可鄙可惡絕不隱瞞,是善良寬厚高尚也不遮掩:我把我那你所看不到的內心暴露出來了。上帝啊,把我的無數同類召到我周圍來吧,讓他們聽聽我的懺悔,讓他們為我的丑惡而嘆息,讓他們為我的可鄙而羞愧。讓他們每一個人也以同樣的真誠把自己的內心呈獻在你的寶座前面,然后,看有誰敢于對你說:‘我比那人要好!’” 我于一七一二年生于日內瓦,父親是公民伊薩克·盧梭,母親是女公民蘇珊·貝爾納。祖上只有一份薄產,由十五個孩子平分,父親所得微乎其微。他只有靠鐘表匠的手藝謀生:他倒是個能工巧匠。我母親是貝爾納牧師的女兒,比較富有。她既聰明又美麗:父親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娶到手的。他倆幾乎是從小青梅竹馬:八九歲時,每晚便一起在特萊依廣場玩耍;十歲時,兩人便形影不離了。他倆相知相好、靈犀相通,使得由習慣使然的感情更加的牢固了。兩人生就溫柔多情,只等著在對方心中發覺同樣心境的時刻的到來,或者說,這一時刻也在等待著他倆,只要一方稍有表示,另一方就會吐露衷腸。命運似乎在阻遏他倆的激情,反而更使他倆難舍難分。小情郎因為得不到自己的情人而愁腸百結,面容憔悴;她便勸他出趟遠門,好把她忘掉。他出了遠門,可是歸來時,非但未能忘掉她,反而愛得更加熾熱。他發覺自己的心上人仍舊溫柔忠貞。這么一來,兩人便終身相許了。他倆山盟海誓,上蒼也為之祝福。
我舅舅加布里埃爾·貝爾納愛上了我的一位姑姑。但姑姑提出,只有他姐姐嫁給她哥哥她才答應嫁給他。結果,有情人終成眷屬,兩樁婚事在同一天舉行了。因此,我舅舅也是我姑父,他們的孩子成了我雙重的表親了。一年后,兩家各添了個孩子;后來兩家便不得不分開了。
我舅舅貝爾納是一位工程師:他去效忠帝國了,在匈牙利歐仁親王麾下效力。他在貝爾格菜德圍困期間及其戰役中功勛卓著。我父親在我唯一的哥哥出世之后,應召去了君士坦丁堡,成了御用鐘表匠。父親不在家時,母親的美貌、聰穎、才華吸引來了一些仰慕者。法國公使拉克洛蘇爾先生是最殷勤的人之一。
他的愛一定十分強烈,因為三十年后,我看見他在談到我母親時仍然情意纏綿。我母親很看重貞操,不為人所惑。她真情地愛著自己的丈夫,催促他趕緊回來:他拋下一切,回家來了。我便是父親歸來后結下的不幸之果。十個月后,我出世了,先天不足,病病歪歪的;母親因生我而死,所以我的出生是我所有不幸中的第一個不幸。
我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忍受失去我母親的痛楚的,但我知道他的悲痛始終沒有得到撫慰。他認為在我身上重又看到了母親,但又不能忘記是我奪去了她的生命。每當他親我的時候,我總感到在他的嘆息,他的抽搐的摟抱之中,有一絲苦澀的遺憾交織在他的撫愛里。因此,他的撫愛就更加溫馨。當他跟我說:“讓一雅克,咱們來聊聊你母親吧。”我便回答他說:“好啊!我們要大哭一場了。”我這么一說,他便老淚縱橫了。“唉!”他唉聲嘆氣道,“把她還給我吧,撫平我失去她的痛楚吧,填滿她在我心靈中留下的空缺吧。如果你只是我的兒子,我會這么愛你嗎?”母親謝世四十年后,父親嘴里念叨著我母親的名字,心里深藏著她的音容笑貌,在我繼母懷中死去。
這就是我的生身父母。在上蒼賦予他們的所有品德中,唯一留給我的就是一顆溫柔的心,這顆溫柔的心鑄就了他倆的幸福,但卻造成了我一生中的所有不幸。
我生下來的時候幾乎快要死了,大家對我能活下來已不抱希望。我隨身帶來了一種病根,隨著年歲的增長而加重,現在,這個病根雖時有緩解,但接著又使我更加疼痛難忍。我的一位姑姑,是個可愛而聰慧的姑娘,對我極盡關懷照料,救了我的命。在我寫這事的時候,她還健在,已八十高齡,還在照料我那位比她小,但卻因酗酒而健康不佳的姑父。親愛的姑姑,我原諒您使我活了下來。但我很難受,不能在您晚年時報答您在我出世時所給予我的悉心照料。我的那位老奶媽雅克琳也依然健在,身體硬朗,腰板結實。
在我出世時,讓我睜開眼的手,將在我死去時為我合上眼睛。
我在想到之前便有所感覺:這是人類的共同命運。對此我比別人感觸要深。我不知道我五六歲前的事;不知道我是怎么學會認字的;我只記得最初讀的那些書及其對我的影響:我對自己不間斷地了解便是從此時開始的。我母親留下了一些小說。我和父親晚飯之后便開始閱讀它們。起先,只是為了讓我練習讀一些有趣的書;但很快,興趣便十分強烈,我和父親便輪流不停地讀,通宵達旦,一直到讀完結尾為止。有時候,父親清晨聽見燕子啁啾,便難為情地說:“咱們去睡吧;我比你還要像個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