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不可言明的共通體》所回應的共通體的迫切要求正在這個世界里遭到遺忘,甚至這一遺忘的后果也難以察覺;另一方面,它本身就源于一個隱秘的共通體,那既是書文的共通體,也是愛的共通體。閱讀共通體的書寫,首先就面對著共通體的缺席。然而,至少為了試著在黑暗中沒有方向地向著這一共通體接近,有必要傾聽幾個不愿言明自身的模糊的聲音。
本書由兩部分組成:上半部分為“否定的共通體”,下半部分為“情人的共通體”。如同布朗肖的絕大部分寫作,這本書表面上也充當了另兩位作者及其作品的評論:讓-呂克·南希的哲學論文《非功效的共通體》和瑪格麗特·杜拉斯的記述《死亡的疾病》。但根本的問題,共通體的問題,就像在南希那里,首先指向了喬治·巴塔耶。在這場無形的談話中,巴塔耶首先以隱晦的姿態,提出了共通體的要求。在“二戰”期間的“無神學大全”的寫作里,巴塔耶再次提出了與迷狂體驗有關的“交流”的問題,并在手記里留下了讓南希和布朗肖著迷的關于共通體的明確定義:“否定的共通體”。雖然南希對巴塔耶的研究重新點燃了共通體之思的火花,但這個可以說從巴塔耶文本的裂隙中尋得的定義依舊神秘。圍繞著這一定義的晦暗光芒,布朗肖再次把共通體引入了外部的黑夜。
杜拉斯的記述就被這個黑夜籠罩、包圍,并且,男人和女人達成的情人的共通體,就暴露在這夜晚的時間下。布朗肖試圖在此證實的,恰恰是這個浸沒了共通體的黑夜所具有的力量,因為這力量在消解個體成員之間關系的同時,也讓他們成為了巴塔耶意義上的真正的共通體:共通性的喪失也是共通體的鑄成。為了理解這看似悖謬的論斷,為了進入共通體的這極為陌異的關系,有必要喚起列維納斯的觀點,恢復自我與他者之間的根本的不對稱性。只有他者的死亡能讓“我”走向共通體的敞開,只有走向絕對他異的外部,把自身交給無限的黑夜,“我”的有限的孤獨才不會一個人承擔。
共通體總在銘寫秘密的友誼。巴塔耶的友誼,他自己最早為《有罪者》一書定下的副標題,紀念著他同那些沒有記錄名字的朋友們的友誼;布朗肖的友誼,他為1971年的文集所定的標題,向包括巴塔耶在內的朋友們發出了敬意(并且,正是紀念巴塔耶的文章決定了這個題目)。而這本小書,憑借其批評的工作,再一次召喚了布朗肖同巴塔耶、同杜拉斯、同列維納斯、同南希的多重友誼。情人(amants)的共通體,不也是友人(amis)的共通體嗎?因為共通體就是愛(amour)的見證,雖然這愛也飄散在逝者的笑容和生者的淚水當中,在缺席的沉默者和到場的言說者之間,觸摸那不可穿透的永恒之夜的界線。
本書是當代法國最為著名的思想家之一莫里斯·布朗肖的晚期代表作。在這本小書里,布朗肖直面“共通體”(又譯“共同體”)這一貌似簡單、實則繁復的思想,他緊隨南希、巴塔耶和杜拉斯等人的思考,以其一貫的幽晦風格對此展開了最為澄澈的言說。如其標題所言,此書保持著某種不可言明的特點。如若必須對此展開言說,我們該使用什么樣的言語?布朗肖認為,“這是這本小書托付給其他人的問題之一,與其指望他們做出回答,不如讓他們選擇把它帶在身上,或許還拓展它。”它物理體量上的小,與它思想容積上的大,形成了鮮明對比。在此意義上,這本小書同時也是一本“大書”。
總 序 | 重拾拜德雅之學
譯者序 | 為了在黑暗中接近……
不可言明的共通體
- 否定的共通體
共產主義,共同體
共通體的迫求:喬治·巴塔耶
為什么是“共通體”?
不完滿原則
共契?
他者之死
死者的鄰人
共通體和非功效
共通體和書寫
無頭者的共通體
獻祭和離棄
內在體驗
秘密的分享
書文的共通體
心或者法則
- 情人的共通體
五月風暴
人民的在場
情人的世界
死亡的疾病
倫理和愛
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
致死的一躍
傳統的共通體,選擇的共通體
社會的毀滅,冷漠
絕對的女性
不可言明的共通體
不可言明的共通體(la communauté inavouable):這意味著,它不言明自身,或者,它如此不可言明, 以至于任何的言明都不把它揭示嗎?因為每當我們談論其存在的方式時,我們都預感到,我們只是抓住了那使之缺場地存在的東西。那么,保持沉默會更好嗎?不稱贊其悖謬的特點,在那個讓它和無法經歷的過去處于同一時代的東西里經歷它,會更好嗎?維特根斯坦這句太過著名,太過老生常談的格言,“對于不可說的東西,我們必須保持沉默”,誠然表明:由于他說出這話而無法把沉默強加于自己,一個人歸根結底必須為保持沉默而說話。但用什么樣的言語?這是這本小書托付給其他人的問題之一,與其指望他們做出回答,不如讓他們選擇把它帶在身上,或許還拓展它。因此,一個人將發現,它同樣承擔了一種嚴格的政治意義,并且,它不允許我們失去對現時代的興趣,因為現時代,通過敞開未知的自由空間,讓我們對新的關系負有責任,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勞作(œuvre:作品)和我們所謂的無作(désœuvrement:非功效) 之間的,總被威脅,總被渴望的關系。